绯色的衣袍一闪而过,闫行坐在石栏上:“我似乎闻到了杀气。”
傅未然不答,闫行也不在意,继续道:“说起来,你变了不少。其实我一直在想,你此番是不是有些莽撞了?”
“我正想与你说,傅府,怕是容不得你了。”
“啊,我明白我明白。”闫行摆摆手,“不过我当真要问你一句,今夜,便就是结局了?”
傅未然收了掌心的棋子,只是那么紧紧一握,而后抛入了身边的池中,黑夜里连水花都是墨色。声响也带了沉闷。
闫行看了一刻:“那我便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说罢一个纵身,消失在黑夜中。亭下的男子兀自又站了一会,才似是觉得那石栏上甚是脏污,嫌弃地撇过眼,走了出去。
城中似是被血洗了一般,沉寂得可怕,只映了夏日里独有的热浪,扑面袭来的血腥,险些叫人窒息。
纵是沙场上摸爬滚打的韩家军,也难掩震惊。
战场上杀伐果断,因为杀的是敌人,因为杀的是如果不杀就会杀了自己的人。可是这京中的百姓,他们手无寸铁,他们或许还在睡梦之中!
“呸!这是哪门子的流民!这就是土匪!这就是……”身边将士纷纷骂出声音来,脚下的马蹄踩得血水声叫人胆寒。
枪戟握在手中,已经带了颤意,韩玄章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险要将那枪戟捏碎。
皇宫便在眼前,这一千轻骑是韩玄章带来的,皆是精锐,如若是流民,完全可以压制,可进城这一路走来,心里头越来越凉,这里哪里是皇城,这分明是人间炼狱,十足的修罗场。
流民自己便就是百姓,又何故会有这般民愤,以至于连城中百姓都要杀遍!
“小心些,里边的是西北王族的人。”韩玄章冷了眼,突然往傅府的方向望去,只是整个京城皆是漆黑一片,衬得面前的皇宫更显辉煌。
宫门大开,昭示着里头人的不屑与张狂。
眼前刀光剑影,仿佛是往事倒影,他曾想,再不会有韩门十九口死无全尸的惨剧,却不想,那些嗜血的人啊,送了一整座城池的鲜血。
“韩家军听令!”
“是!”
“入宫,杀敌,护东宫!”
“是!”
震天的应声,随之而来是铁蹄踏过,呼啸声乍起,没有迟钝,没有犹疑,有的只是刀枪相吻,战旗猎猎。
“夫人!城里的声音!”
猛地勒住了马,傅未时停在了城门边,里边是呼喊声,厮杀声,火光四溢,一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西地战场。
“韩田!”
“属下在!”
“冲进去,守着韩玄章!”
“是夫人!”韩田拉住缰绳,“夫人你要去哪里?”
“我自有安排,快去!”
“夫人保重!”一声长啸,韩田冲了进去,佩剑刷得一声,遥遥直指皇宫。
城内的血气,险些叫傅未时呕出来。裙角沾了血水,她行得艰难,便就撕了裙角,直直向前。入府的这条路,她曾走过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似这般撕心裂肺。
傅府死一般沉寂,府门开着,里头没有一个府丁,也没有一处点了灯笼,黢黑而冷漠。
府中血腥气淡了许多,甚至还夹带了些夏花的芬芳,只此时看来,格外妖冶。阑珊阁前,还有她亲手种下的野花,此时也是露着笑脸,一切都那么肆无忌惮。
“你终是来了。”
傅未时陡然仰起头,这声音淡淡,却异常清晰,熟悉的月白长衫,男人瞧着她一脸的无害与欣喜:“长姐可是叫未然好等。”
“我当不起五皇子的长姐。”傅未时看着他,“以前当不起,如今,更是当不起。”
她眼见着那人一点一点从自己屋中走出来,又一步一步走下,若非是亲眼见他布下的这杀戮,傅未然当真如他喜好的这衣衫一般,纯白无邪。
可越是这样的人,才越见恐怖。
“长姐可是怕我?”傅未然走近了,仔细瞧她神色,“可惜呀,我以为,长姐应是与傅未怡不同。却不想,竟是一般。”
“……”
“可是,长姐到底还是与她不同。”傅未然笑起来,“长姐重情,所以这个时候,还会回来看我。”
这话着实可笑了些,傅未时方要说话,手便就他一把抓住,手腕吃力,她咬牙松开,一卷细小的便笺掉了下来,傅未时要去捡,手却是被他复又带了一道。
男人将她拉过来,伸脚将那纸张踏进砂砾中,狠狠揉踩碎了,这才复看向身侧的女子:“长姐想传信给谁?”
“长姐不答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猜一猜。”傅未然笑得更加猖狂,分明俊秀的脸,此时傅未时看来,却格外惊心动魄。
“算了,猜出来也没有什么,不过不管长姐要传给谁,可都要叫长姐失望了。”傅未然指了指庭中树下,哪里有一个洒了新土坟包,小小的。
傅未时心下一沉,只听耳边男人轻轻道:“那是你的鸽子吧?我记得我在西苑喂过,贪吃得很,可惜了。”
“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不过那日瞧它又飞回来,想着这鸽子真是恋旧,便就是主人嫁了换了地址,还是会飞往旧处呢,便就逗了逗。”傅未然叹了口气,“可是我又想起来啊,这鸽子恐怕以后会对我有害呢,就随手捏了。”
傅未时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发作不得,只狠狠瞪视着面前人半晌,反是气乐了:“好,很好,傅未然,长姐真是错看了你。”
“哦?那长姐本来是如何想的我?”
“起码光明磊落,一派君子,不会与那闫行为伍。”
傅未然似乎有些意外:“这样啊……”
“自然,我总还记得你坐于我面前说要跟我讨个早饭吃的样子,也记得西山之上,你留我好生与母亲说话的背影,记得你细心护我回京的样子,可是不想,这样的你,竟会以整个京城的百姓坐庄,赌那一个虚妄的位子。”
“虚妄?”傅未然像是听了个笑话,“你觉得是虚妄吗?”
“是!”
“你错了,长姐,”傅未然的手还掐在她手腕,只大拇指的指腹却是轻轻磨搓着她细白的皮肤,傅未时抽手,却不曾成功,只觉得心中恶心更甚,“长姐,你可知道,未然是怎么生出来的?”
“……”
“若当真虚妄,自古便就不会有揭竿而起,不会有午门政、变,更不会有我。”傅未然略微凑近了些,“长姐,你可知道,若他不是皇帝,便不会有景妃,我便不会出来。”
“你若是恨你的父亲,你恨便是,你找他报仇便是,为何要搭上全城的百姓?!”
“长姐在说笑吗?我恨他?我为什么恨他?没有他我有何身份?”傅未然好笑地看住她,“我也不需要报仇,我不过是名正言顺地拿回我的东西罢了。”
“怎么可能?!你杀了……”陡然,傅未时顿住。
“怎么不说了?你是不是猜到了?”傅未然似乎觉得逗她逗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开她来,“是,我会名正言顺地,成为东宫之主。而韩玄章,你的夫君,才是那个人人喊打的叛国贼。”
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可是这叛国的帽子,却终究要加注在韩玄章的身上,傅未时捏紧了袖子,一动不动。
“啊,长姐这衣服……莫不是故意来找我才撕的?”
傅未然瞧着面前女子动怒的脸,又瞧住她撕了裙角的衣衫,忽而眼神便是一滞,傅未时直觉不好,往后退去,他哪里肯放过,欺身而上。
腰间被男人搂住,手掌托在她后边,面前的人影放大,傅未时本能地抬起手来:“我警告你,若是逼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哦?”傅未然停住,笑了笑,“啊,差点忘记了,你是木善的徒弟,你藏了毒?在哪里?”
他竟非但不退,反是伸手过来,要掰开她的手掌。
“傅未然!”
“长姐,这是你第二次这般唤我呢。”男人笑着,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淡然,连声音都染了些暧昧,“那我可不可以也唤你未时呢?”
“……”
“主子。”外间突然响起声音,傅未时狠狠喘了口气,才听得面前男人仍是紧贴着她问:“何事?”
“城外有异常。”
应是感觉出里边的不同,陈磊在外边并没有进来,只隔着院门报告:“主子还是去看看。”
男人低下头去,怀里的人不发一言,紧紧抿着唇角,分明诱人,却是无法继续。
傅未然放开手,整了衣衫出去,傅未时刚要动作,却听得那声音如影随形一般吩咐着属下:“把她看住。小心些,她可是有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