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大起来,陆观已失去知觉,宋虔之怕扯到刚包扎的伤口,只得一手抓住他没受伤的右臂,一手托着他的左边臀,虚起眼努力分辨方向,回州府衙门。
整座州府衙门瞬间被叫醒,灯火通明起来,丫鬟不断端进去清水,端出来血水。宋虔之给陆观放了两次血,杏林春的老大夫才被请来。
那老大夫是被周先背在背上背来的,落地好一阵眼花,站稳后被宋虔之让到床畔。
“我的针……”
周先从肩上卸下褡裢和药箱。
“人太多了,都出去,留两个丫鬟听使唤。”大夫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吩咐道,“将窗户打开半扇。”
宋虔之与周先站在二楼,看见一个仆役给沈玉书打着伞遮住他头顶,人影匆匆进了这座楼。
沈玉书脸色难看,扫了一眼,便道:“陆大人生病了?”
折腾大半夜,宋虔之有气无力地说:“中毒,有人刺杀我们。”
钦差要是死在容州府里,沈玉书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将第一个受到怀疑,登时面如土色。正要进去,被宋虔之一把抓住。
“大夫在里头,沈大人且等等。让人煮点姜汤给我喝。”宋虔之头痛得很,给沈玉书找了事情,沈玉书下楼去。
“太危险了,你们干什么去了?”周先面有愠色,“要是我在,陆大人定不会受伤。”
宋虔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又觉他也没说错,陆观受伤他有一定责任,如果不是箭上有毒,陆观这点伤也不打紧。
“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先问。
宋虔之将经过朝他简单说了,婢女端了盆血水出来,看得宋虔之眼角直跳。
婢女进去前,被宋虔之拽住问:“怎么样了?”
“扎着针,放了些毒血,正在缝合。”
宋虔之茫然地盯着那扇窗户,朝周先问:“容州,什么人会来行刺,你说,他们是要刺杀钦差,还是只是以为我们是州府公干?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从州府离开……州府有人盯着我们?”
“把州府衙门的人全抓起来审问。”周先道。
宋虔之被他气笑了。
“都蒙面穿夜行衣,无凭无据就要抓人审问,还好你是麒麟卫,你要是做一方父母官,牢房都不够关你抓的人。”
“那怎么办?”
宋虔之叹了口气,望着周先:“你去休息,等陆大人醒来再说。”
“小侯爷呢?”
“好歹是救我受的伤,我等一会,等我的姜汤,喝了就去睡。应该死不了。”
夜雪茫茫,庭院中花草久无人打扫,一派荒芜。
沈玉书亲手把姜汤捧来,宋虔之喝了,让他先去睡。
沈玉书苦笑摇头,看了一眼雪白的窗纸:“哪儿还睡得着,今夜二位钦差去哪儿了?怎么会遇袭?”
“去了杏林春。”
“就是那间药堂,去做什么?”沈玉书急道,“就是要查案大半夜也不该去,外面哪儿有人?”
宋虔之想到那些在杏林春外面排队的病人,叹了口气:“有的,还很多。也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值得吗?”沈玉书眉头一拧。
宋虔之会意,答:“不值一条命。”
“陆大人到底是想干什么?”沈玉书一头冷汗,尚带了些许怒意地问宋虔之。
一股恍惚之色掠过宋虔之眼底,他摇头:“可能秘书监发现了什么,但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宋虔之想到哪些运粮的船,从衢州到容州走陆路,三日即可到达,不会走水运。滁奚仓的米也供应京城,是以宋虔之一尝就凭那股独特的米香判断出是从滁奚仓放出来的。
当时突然遇袭,他竟然没想到这一茬。
宋虔之眼神一动。
沈玉书两手互搓,焦躁地来回走动。
“我给他放过血,不会有性命之忧,沈大人先去睡觉,明日还要去审龙金山。”
沈玉书脚步一顿。
“宋大人知道龙金山此人?”
宋虔之笑了笑,没有答话。
沈玉书揣着满腹狐疑,却也没再等下去,下楼回他的房间去。
过了四更,大夫方从房中满头大汗出来,面如金纸,脸上皱纹愈发显得深刻。
“快扶老大夫去休息。”宋虔之已吩咐人收拾了一间房,那大夫的儿子走路过来早已到了,此刻扶着老者。
“得留个人看守,十二个时辰以内醒来,就无事了。”
宋虔之应了,目送老者进了西边一间房,才推门而入,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正开着窗户在散味道。宋虔之走过去把窗户关了,只留下一条指宽的缝隙,在榻边坐下。
陆观已经睡着了,被子盖着,只露出一张如铁一般刚毅的脸。
“陆观,陆舜钦。”宋虔之屈起食指碰了碰他侧脸上的疤,心中腾起一股不明的意味。
一间普通的民居后院之中,老槐树今冬不知为何枯萎,叶子全落了,被人砍开才发现树干早已经蛀空。屋主人反叫人不要砍了,将树留在这里。
只有一间房间亮着灯。
沉闷的一声落地,一条黑影来到屋檐下,手不稳地提着剑。
门里的人显然看不见,他依然单膝跪在门外,拱手为礼。
“属下失职,让那厮逃走了。”
屋内久久没有人说话。
黑衣人便在门外跪着,一片暗色淌到地上。
小半个时辰后,房中响起一个带着疲惫的男声:“今日动手仓促,对方已有防备,一击不中,就不要再动手了。钱粮的事你不要插手,我让乙去办。”
“是。”
“下去吧。”
黑影站起身,定了定,摇摇晃晃冲出院落,拉下面罩,将夜行衣脱在水井边,内里也是一身黑袍,打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立刻有人打水洗衣,又有人把水泼在窗下清洗血迹。
屋里的人问:“他受伤了?”
“是,流了不少血。”
“清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衣服别洗了,烧了。”
亮了一夜的灯熄灭,整个院落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