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有人来报,苻明韶陪刘赟父女用膳去了。大婚在即,刘赟进宫愈发的勤。
前两日陆观伤口愈合很快,从昨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溃烂。此时腹部又是隐隐作痛,陆观本想小睡一会,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却梦见周婉心的尸身被悬挂城头。
一声粗喘之中,陆观眉头紧皱地坐起身,他掀开被子,看到绷带上渗出血来。
恰好苻明韶走进殿内,一眼看见陆观曲着上身难受的样子。苻明韶语气惊慌,招人去叫太医。
当值的何太医入内,为陆观把脉之后,神色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何太医,陆卿的伤势究竟如何?前两日已有起色,怎么突然又会血流不止?”
何太医不敢直言,斟酌着回话:“刀口入肉太深,陆大人是天生火体,前两日用药过猛,于陆大人的体质不合。微臣需将陆大人的伤口重新处理一次,剜去腐肉,另行上药,方子可是出自章太医之手?”
“正是。”
“陛下,章太医用药素来有些急切,并非不好,只是于陆大人不相宜。待微臣重新用药,就会尽快好转。”
何太医是陆观和宋虔之到容州治瘟带去的大夫,趁着为陆观上药时,苻明韶短暂地离开。
何太医将声音压得极低,朝陆观快速地说:“你伤口上的药里加了东西,不会要命,但会延长痛苦,使得伤口无法正常愈合。据我所知,章太医行医自有一套原则,并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人。陆大人在宫里,要小心提防。”说话并未影响何太医手上的动作,他用烧得通红的小刀剔去腐肉,伤口处新鲜血液渗出,止血粉令陆观无法言语,他被中的腿都疼得弹动起来。
陆观用左手按住了腿。
剧痛里何太医在陆观耳畔悄悄留下的一句话,让他心中兴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双目圆睁地瞪住何太医。
何太医避着陆观的眼,不与他直视。
陆观紧紧抓住何太医的手臂,想让他说个清楚。
这时苻明韶已更衣完毕,入内来。
为免惹得苻明韶怀疑,陆观只有松手,汗水将陆观乌黑的头发浸湿,散发贴在脖颈之中,古铜色的肌肤里那一根红绳惹起苻明韶的注意。
“这是什么?”苻明韶问,以小指勾出陆观颈中的红绳。
“臣这些年,寻到一些父母的消息,这是臣的母亲托故交转给臣的。”陆观神色黯然,他脸色灰败,满脸都浸着汗,素来坚毅的眉眼现出疲态,仿佛是囚于笼中无计施为的一头猛虎。
“朕前几日,怎么不见你戴?”
陆观轻轻勾回玉佩,放回衣服里,淡道:“一直戴着,陛下未曾留意。”
一件小小配饰,苻明韶没有多过问,将陆观按在榻上,扒开单衣,细细察看他的伤口,新包扎过的伤口看不出什么来。
苻明韶眼眸闪动。
陆观极力向后靠,眼见避无可避,突然出言:“大婚的吉服,陛下可试过了?”
苻明韶心生厌烦,从榻上下去。
“还没做好,朕已过问,最早要初七才能赶制出来。”
“到时候……”陆观顿了顿,轻声道,“陛下试给臣看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苻明韶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展露出笑意,语气轻松,“好,穿给你看。”
陆观想起苻明韶在衢州迎娶当时的太守之女,那一场婚事办得极其简陋,后来册封大典,皇后的母族不够显赫,且与苻明韶早已经成亲,在周太后的操持下,勉强算是不失体面地混过去。
陆观那时不在京城,后来听人聊起,说皇帝崇尚节俭,连烟花、灯会,全都免了。
这一次,换成刘赟的女儿,看来要大操大办。陆观一时又想到在林舒那里,林舒拿着户部的算盘算的那一笔账。
朝廷增税,不知有多少人家又要卖儿卖女,吃不上一顿饱饭。
自打陆观住进皇帝的寝殿,苻明韶就搬去暖阁住,在寝殿里批折子,无事时能在寝殿里待一整日。
因此,陆观对苻明韶的观察最为直接。
他很清楚,何太医离开前留下的那一句悄声耳语,并非虚言。
“皇上,像是中了什么慢性毒,喜怒无常,时常胸闷呕吐,脸色发青,食欲消减。”
比起何太医会告诉他这个,更让陆观诧异的是,何太医没有直接将此事告知苻明韶。
当天夜里苻明韶离开后,陆观早早睡下,半夜里口渴起来找水喝,他一只手轻按住伤口,缓解疼痛,缓步走到窗前,推窗望去,难得是一夜清朗。
京城下午就放了晴,此时的夜空,月明星稀,十分好看。
陆观一手摸着玉佩,被窗外树梢上叽喳的一对儿鸟吸引了注意,待他回神,已经是鸟去梢头空。
五日了,宋虔之应该在去孟州的途中,一连数日都在骑马,腿怕是又磨破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服侍他泡脚,提醒他上药,吃饭应当不成问题,出京数次,他那点儿贵族子弟的娇气早已消磨殆尽。即便知道宋虔之不会再叫苦叫累,陆观仍觉心中紧紧地被人攥了一下,呼吸猛然一滞。
微风徐来,陆观最后向窗外望了一眼,不知道风平峡下,未来几晚是否也有这样好的月色,或是怒涛万里,波诡云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