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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和光同尘(壹)(2 / 2)


“卑职等定不辱使命。”六人齐声答道,退出时一个稚嫩孩童的嗓音叫道,“爹爹……”后面的话被人捂住,能听见捂嘴后孩童的呜咽,再无多的声息传出。

·

“让他的人来,我怕他的人不来。”陆观沉声道。

“什么意思?”许瑞云头凑到陆观的跟前,歪着头打量,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我们攻不进去循州,季宏也没有那个耐性做千年王八龟缩不出。只要他主动出击,事情就好办。”陆观道,“他行事残暴,手下的人未必个个忠心,大部分人只是怕牵连家族乡邻。我已经打听过了,季宏怕手下人联合起来,在两万人的军队里,设置了数千个官位,最小的军官手底下只有十人,最多一个军官能调令百人。所有军官直接听令于他,他有意赏罚不均,常常借故恩赏,制造矛盾,除了打仗,他手下的军官为争一口军粮,常有斗殴,但都不曾闹大。每当有事,他便出来主持公道,收买人心,发动他手下的人频繁内斗,他带着自己的亲卫团坐收渔利。使得手下要么怕连累家人,要么被他骗了,以为受了他多大的宽宥和恩惠。”

许瑞云听得啧啧称奇。

周先道:“季宏在茂州连军曹都没混上,竟有这种本事?”

“他在三教九流中吃得开,投军前在好几个帮派混得都不错,要不是他野心太大,总想越过帮派头领,很可能会成为让朝廷头疼的一条地头蛇。”陆观顿了顿,接着说,“不要小瞧季宏的野路子,他要是循规蹈矩,我们也不会进退两难。他能豁得出去用人做墙,那就让他听听老祖宗的教训。”

“什么教训?”许瑞云问。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能离间,我们就帮他团结队伍,只要他手底下的人都明白过来,他季宏只是一个人,还是个无恶不作满嘴谎言的暴君,就算不为他们自己,为了被季宏挟持的家族亲眷,他们也应该联合起来。”

“让他从内溃败。”许瑞云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季宏派人来刺杀你,那正好抓起来,从他们下手。”

周先提出了一个问题:“要是他不派人呢?”

“那就要有劳你。”陆观道,“你要是不去宋州,这件事你来做再合适不过。”

陆观认真看着周先,一字一字地说:“绑人。”

·

下午宋虔之让郝九带着,跑了几个村,晚上歇在一户农家,宋虔之要吃药,在农户家中煎药,可以用别人家里的砂锅瓦罐,贺然最是喜欢。

走家串户老要说话,说话则费神,等药来的时候,宋虔之打了会盹,短短不足一盏茶的功夫里,竟还做了个梦。

“侯爷,吃药了。”贺然端来药,发现宋虔之睡得满脸通红,恰好也是傍晚,就像被晚霞浸染了一遍。

宋虔之平复芜杂的心绪,闭眼一口把药喝干。

贺然喂给他一颗糖,自己也往嘴里丢了一颗。

自己是吃药也就罢了,这不吃药的也吃糖。宋虔之眯起眼,咽下腹诽,只当贺然还是个孩子。

贺然把发臭发潮的衣服给洗了,这时候穿着不合身的褂子,垂着两条细瘦白嫩的腿,坐在旁边踩药捻子。

“哪儿弄来的?”宋虔之问。

“村头找一个铃医借的。”

铃医是游方的郎中,手持一把摇铃,只要路过村头,摇一摇他的铃铛,遍村就都知道有郎中到,有些小病或是久病又不至于积重难返的病家就叫住郎中到家里小坐,开完方子,或留一顿饭,或者打发几个铜钱。方子拿去药铺里买,铃医不贩药,贺然能碰上一个带着药捻子的,运气实在好。

“哪儿,他在这村住下了。”贺然抓了一把药草扔进碾子,眼珠转动,说,“这一带可不敢乱走,再往南面就很乱了,他在这村已经住下好几个月了。这村也没有药铺,索性他在一间人去房空的屋子住下来,如果将来那家人回来,再给点钱便是。”

“也快到循州了。”宋虔之起身出去洗药碗。

农户的妻子在院子里掐一簸箕薄荷叶,看见宋虔之出来,大着嗓门问他夜里还吃不吃点的东西。

宋虔之说不吃,洗干净碗筷放在水缸边,那女人叫他不用管,她身体不断弯下,弯下时捞一把草叶在怀,起身时眼睛还盯着不远处的鸡笼,刚把糠和碎菜叶和成的食物添在槽中,一排十数只鸡抢得正欢。

女人背上肿起的一块,是一匹粗布,绑了个娃在她背上。孩子已经睡着,她手上的功夫还不敢听。

房内丈夫的鼾声如雷贯耳。

宋虔之才往卧房看了一眼,女人便不好意思地说:“当家睡个觉总这样,大人见笑。”

宋虔之摇了摇手。

女人想到一件事,为难地看了一眼宋虔之。

“嫂子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女人耳廓红起来,嗓门也收了点:“我就想问问,这仗还打多久,当家想跟着征南军出去闯一闯,我是妇道人家,不懂什么道理,只想问问他要是跟大人去,多久能回家?”女人说完这一句,背上的孩子哭了,她只得放下活,把孩子抱在身前,用手不断拍他哄他,直至哭声停息,她才发起愣来,不好意思地看向宋虔之,“国家有难,咱妇人不能拦着男人出去做大事,可我从来不想当家做官发达,只要平平安安待在咱们娘儿俩身边,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有了。”

半晌没有听见宋虔之说话,妇人寻思是否话说错了,脸色也渐渐发白,正要开口的时候,看见借宿的“大人”朝前倾身,神色和缓,令人安心。

他的嗓音也如珠似玉,温润得令人心里舒坦。

“你同当家人说,此次征兵不是强令,愿意去便去,不愿意便留在家里。去的一人发白银一两,要打循州的头阵,有死在战场上的可能,家里若有老小要照料,照我的意思,也是不去为好。”

“大人……”妇人顿时坐立不安,“我也做不得我家那口子的主,您当我是浑说的,别往心里去。”

宋虔之摆了摆手,长叹了口气:“不能守卫子民,算什么朝廷。”

“您、您是大官,这话咱们乡里人在田间地头随便说说没什么,您这么说……”

“连心里话都不能说,做官做成一个假人,不为民做主,有什么趣?不是连你们都不如?”宋虔之笑道,“在嫂子这里说说,难道还会传出去?”

妇人当即指天誓日绝不往外说去。她又不住地看他,不再问什么。

翌日一早,宋虔之与贺然一人一海碗面,贺然一看,宋虔之的面里卧着俩鸡蛋,还有几片肥亮的腊肉,而他的碗里只有薄薄一层绿油菜,气得他一口气把面吃光,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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