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杜云安也没料到这点子前因还结了?个善果儿,正解了?她的困,因而将一百二十倍的耐心都用上了?,贾宝玉偶冒出来一句不大妥当的痴话,她也不疾不徐的应对,显得极可靠得体。
贾母在上面看着,暗暗点头,是以任宝玉又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子闲话。
“好啦,你?累了一日……”话还未说完,就见一个桃红绫袄儿青缎背心的温柔丫鬟进?来回禀:“太太问宝玉睡下了?吗。”
贾母微微皱眉:“他累了一整日,回来的实在晚了?,明儿再令他去见你?们太太。你?只说睡下了?罢。”
这腰里系着条海棠红的丫鬟才低头应了?声“是”,就被宝玉叫住:“袭人姐姐,你?还不认得云安姐姐罢?”
杜云安就见袭人抬眼望过来,先是在贾宝玉身上定?了?两定,才看自己,随即点点头,出去回话了?。
贾宝玉兀自对云安说些袭人姐姐柔善宽厚之语,可杜云安却觉得这袭人方才看过来的眼神里分明有些不喜,不知自己才刚来那里得罪了她?
小厅里的落地钟叮叮当当的敲了九下,贾母假唬了脸命宝玉去睡,又叫晴雯:“只怕袭人还没回来,你?去碧纱橱里,好好服侍他睡下了?。”
吩咐完,自己也扶着丫头的手往后面暖阁休息不提。
今儿不该鸳鸯守夜,因此她拉了?云安,关了这小厅的门,将钥匙挂在腰上,领她一起到下房安歇。
“今儿你跟我?一床睡,等明日.你?的行礼铺盖送来,我?再叫人给你?收拾屋子。”
一面又问“你?多大了?”“家在哪里?”等语,两人漱洗时,这姑娘突然伸过头来闻闻云安的头发,口里说:“你?好香。”
“……”
杜云安一时无语,稳重大气的鸳鸯私底下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好一副风.流公子的口吻。
她脸上的惊诧表情?实在掩不过,鸳鸯红了脸忙解释……
虽有些个小插曲,但两人脾性相合,倒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在,聊到深夜方睡。
身边鸳鸯都睡熟了?,杜云安仍旧睁着眼睛望着虚空发呆。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坐更打梆子的声音传来,杜云安方知天已四更,悄悄从枕下摸出银表打开,借着纱帐外?的一豆烛火看时,果然正是两点二十四分。
这银表还是她调进?正院的头一日李夫人给的,云安握紧了?这东西,心内五味杂陈:今日李夫人特地交代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趁今日熙凤回门,李夫人把杜云安叫来静室,先是仔仔细细好生端量了一番,忽然将她搂在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足有盏茶功夫。然后百般摩挲着叮嘱些保重自己之语,还道:“我?并不是不要?你?,只是南边出了些事情?,待我?回来就亲去荣府接你。”
“你?若有事,或者遇到为难的了?,只管告诉顺儿,顺儿的爹娘会替你办妥当,即便不能,他们也会来禀告王福,我?已告诉了?王福,只要是你的话,再大的事情?也叫他办到了——这是你姨…你老爷的腰牌,万一有那等关乎你?身家性命的大事,你?就把这牌子拿出来,留在这里的二十多个家将能保你?安全一时,还会送你?去老爷那里。你?别怕,这里头有些缘故,等我?回来再细细告诉你?……”李夫人将”姨爹“两字咽了回去,红着眼圈殷殷叮嘱。
“好孩子,我?恨不得叫你片刻都不离我眼前,只不过现下还有几件事没料理明白,你?且在那边耐烦些时日。凤姐儿屋里的事情?你?一盖不要?管,但也不许受别人的气,你?得记得,你?本不是他家的人,敬着远着也就罢了?,若有那等敢欺侮人的人,叫顺儿打回去就是!你?自己不许硬碰,等我?回来再给你?出气!”
“……那身契也无需担心,我?接你的时候儿包管已经在府衙销了?去——只是这件事得瞒着旁人,一切等我?将你?哥哥带回来,我?们团圆时只告诉他知道。云安,你?需得记得,你?同你?哥哥一样儿,出生就是良籍,原是有些缘故才假托……具体的话到时候我?再教你?。”李夫人本打算给孩子改个名字,彻底将过去的事抹去,但“云安”二字实在改无可改,“云”是妹妹给的,“安”的话,其实她这亲姨妈的心和亲娘的心都是一个样儿,对这小囡囡唯一的期盼就是叫她平平安安的过活,其他如金尊玉贵之类的与平安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不过,云安虽不能更变,但“杜”却有商榷的余地,李夫人私心里品度一番,益觉“李云安”比“杜云安”更顺耳,更好听——只是她唯恐云安一时不能接受,便准备忙完诸事回京后再提。
“还有一事,你?帮我将一件东西送给贾老太君,就说……这彩翡好看罢,后头还有半库房,都留给你?顽。”
时间紧迫,李夫人不过说了两刻钟的话,却叫杜云安整个人都懵了。
但除了那一会儿,别的时候都人多眼杂,杜云安只得死命叫自己不去想,生?生?憋到现在。这会儿稍稍一回想,还有什么不懂呢,必然是李夫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杜云安此时思量的却是:李夫人知道不知道哥哥其实是王子腾的儿子呢?
杜云安半靠着床柱出神儿,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的,心下觉着李夫人不知道的可能大些儿,毕竟要?怀疑早就怀疑了?,哥哥有六个脚趾的事外?人也都不知道,因他一趾切去的早,鞋靴也不像王子腾的明显——唯一的纰漏在王仁身上,到现在云安也不知道王仁要?杀哥哥,是只因为他是李家外?孙的身份?还是二者皆有,且因哥哥是王子腾血脉的缘故叫王仁必得除之而后快?
“别急,别急。”云安告诉自己,至少哥哥此时已经安全了,只待她寻机送出信去,兄妹相见了?再商量。
“反正身契会销掉,大不了?跟着哥哥远走辽东就是。哥哥手里有路引……”
“你?做什么呢?可是要起夜?”鸳鸯迷迷糊糊地的问。
云安唬了一跳,忙躺下:“我?睡迷了?……快睡罢。”
遂把被子拉到颌下,趁着天光未亮紧着眯一会子。四更五更之间本就是人一天里最困倦的时候,杜云安又累了一日,不一会床帐里就传来两声轻缓有节奏的呼吸声儿。
此时,江南水乡,秦淮河上悠悠漂荡着许多精致画舫花船,但已闻不见丝竹之声,那些高乐的老爷少爷搂着美人醉卧在香帐里。
“嗯?冷。”只大红薄纱裹身的美人檀口微张,娇滴滴呓语了声。
“瑳爷,奴家冷——”美人儿咕哝着撒娇,仍没等到恩客将自己包进?怀里,反而寒气越重,只得强睁开睡眼:
却见水已经浸入舱中,还在迅速的往上?漫延:“啊——!船漏水啦!”
女子一点儿都没打愣,裹紧了?纱衣就跑出去,边高声尖叫边跑到甲板上,一跃入了水。
月光下这美人儿如同一尾红色的锦鲤,很快就游出老远,被靠过来救人的船拉了?上?去。
幸好这艘快速下沉的花船不大,没有因沉船引起旋涡,那船上的人也都会水,除了那红纱女子外?,船上的其余四个人也都被别的船救了?上?来。
离画舫最近的、亦是最先救起女人的一只画舫上,十来个穿着脚后跟有山牙暗绣皂靴的人伸长脖子找寻了?一圈儿,突然脸色黑沉,为首的一把揪住红纱女的头发,从牙缝里挤出句话:“瑳大爷呢!”
九月初的河水已经很凉,那女子本就冻得不清,被提着头发磕磕巴巴的道:“我?不知道,我?没看见瑳爷,那屋里就我一个人!”其实她只顾逃命,根本没来得及看一眼床里面是否还有个人。
但这女人知道,要?想活命,只能咬死两位说不知道。那家丁恨恨地将她往地上一甩:“下水,救不了?瑳爷大家都得陪着死!”
女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边还在求神佛保佑,千万别叫瑳爷在她床上?被发现,哪怕叫水冲走了?也好……
因着这一场事故,丢的还是甄家近支的公子,整个秦淮河都被惊动了,无数船夫水手为了酬钱争先恐后的下水找寻,一时间河水都像被煮沸了?一般。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天光微亮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到自家船上,迅速往外?划,都打的离着沉船越远越好的主意——不管那瑳公子在哪儿,只要没早离开上?岸,这会儿已然是死大于生?,谁愿意冒着叫甄家迁怒的危险留在附近?
不知何时,那艘甄家护卫的船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水平线上?。
待甄家接到消息找来时,偌大的秦淮河上只有零星行船,沉船附近方圆一里的水面上更是只有一艘画舫——“那是谁家的船?不要?命啦!”
“嘘!是呆霸王薛大傻子的船。”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咱金陵的俩霸王撞上?了?,一个又傻又横,一个心黑手毒,傻得这个还活蹦乱跳,精的那个却翻死鱼肚子了?!”
“嘿,老天有眼!”
“狗咬狗一嘴毛,叫毒霸王把呆霸王也带走罢!”
“就算带不走,甄家能饶了?他?你?忘了?从前死了个姨奶奶,就闹得比别家死了老太太的都大!足足打死了七八个下人,那还只是个小妾呢,这回死的可是三房独一个的少爷!”
“……”
“我?的儿啊——!”甄家直接派了楼船拖船来,几乎将江面都占满了,没废多久就将那艘花娘的小船捞了?上?来,在正中的那间船舱里找到了甄瑳的尸体,甄三老爷哭嚎一声,眼一翻疼死过去。
岸边,临水的一间客栈二楼,宋辰轻轻将窗户关上,回身道:“师兄?”
杜仲的嘴唇微微发?白,问:“那个花娘呢?”
“跑了?,护卫都下水后她就从另一边跳水跑了?。那几个护卫也跑了?。师兄不必替他们担忧,花娘这种市井里混迹出的最擅躲藏,甄家将金陵城翻过来怕也找不到人。”至于那些护卫,逃过了?算捡了条命,被抓回来也是咎由自取。
“走,咱们回京!”
宋辰拦住:“师兄,你?伤还未好,昨晚上?又泡了半宿的冷水,还是先看过大夫再……”
“我?们马上?走!”杜仲捂着胸口起身:“安安,安安自己在京中……”偏偏那王仁也在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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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白蜜】:多数指结晶后的洋槐花蜂蜜,传统老式方法,用木做成格子挂放在墙上饲养的当地土蜂(中蜂),也称土蜂蜜。李时珍有一皮肤科的配方,说是用茯苓末和白蜜相拌,做面膜,可去脸上色斑。(百度)
【鹅脂】:鹅油。鹅油是种上等护肤品,据说调和胭脂用的动物油脂以鹅油为最佳,羊油次之,牛油更次。(《古代美女都用哪些化妆品?》)
【打四更】:打四更(凌晨两点二十四)时,要一慢三快,声音如“咚——咚!咚!咚”。查自历史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