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他发微信给梁京:临时有事,父亲那边,等我通知,安。
晚上六点,离事发不到十二小时,有关调查小组,在平旭总经办出示证件,希望平旭科技负责人章郁云先生配合参与事件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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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从章郁云匆匆取消与其父亲会面之后,就一直未曾与他联系上。
起初是她没在意,后来是微信没回,再打他手机,提示关机了。
两只手机都是。
她心上很不好,忐忑猜测也不敢乱议论给Elaine听,就在她急得要出门之际,秦晋贸然造访了。
梁京这才得知,平旭出事了。
“他会不会有事?”这?句问得极为地冒进且生硬。
秦晋永远那样四平八稳,二人站在院子里说话,风里很冷,他特地往她上风处站站,“放心,他虽然浑,但是做事很有分寸,绝不会把自己饶进去。”只是例行问话。
此外,秦晋点拨了她桩世故。因为梁京看穿些徐起屾的阴晴不定,这?更叫章郁云及时择干净自己,新北那块金融地皮,倘若章氏沾上点官非,徐起屾那头保不定就按程序撤贷了,半分情?面不会留。
听到这,梁京错会了秦晋的意思,“还是因为我,连累他了对不对?秦先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或者我可以怎么做,我去求关写意会不会好一点?”
她急得直掉眼泪,但又卖力地攥紧手,命令自己冷静。秦晋连忙打消她,不不不,急急出口,他喊了她声“圆圆,”
梁京比他先愣住了。
“这?个天窗,好在章郁云及时叫章董补给了,以备后患。”
秦晋登门,也不是仅仅来通知梁京这些,而是,章郁云父亲要见梁京……
章董也允了。这?个乱糟糟的档口,世俗偏见都不及死生相隔了。
老?大那里的事还瞒着章熹年。但是家里说好的,章郁云晚上要带梁京回来,等到这个时分,都不见一双人影。
“郁云父亲突然清醒极了,圆圆,你?该是懂……回光返照的……”
到此,梁京叫秦晋略等等,她回去和奶奶说一声,“我去,为了章郁云,我也要去,”她说着,翕动了唇边,“他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恨他父亲。”
或者恨着恨着,已然忘了自己当初的轨迹。人终究是顽固的,顽固地活着,顽固地不同过去回首。
梁京回到屋里,简单同Elaine交代了几句,后者听后只简单叮嘱几句圆圆,无论受多少?委屈,都不可以还口,对方终究是章郁云的父亲,听见了没?
梁京穿好大衣,也郑重应下奶奶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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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三?次踏进章家这座老宅里,心情?百味。
一路随秦晋七拐八绕地进了主人正居处,跨过一道门槛,先是闻到室内熏着淡淡的檀香,卧房外的厅堂里,站着好些个人,悉数的黑灰调穿衣中,梁京只一个傅安安是识得的,旧中式的陈设,她一路被秦晋引进卧房里,灯火如豆,许是不久的人也禁不住强光灼眼。
旧式的架子床前,晏云哥哥独自陪在父亲身边,他快而立的年纪,也熬不过一场男儿有泪。父亲待他是无可挑剔的宠爱,由着他自幼纵情,不爱生意场上的端盏、虚与委蛇,也随小二去。
“爸爸,您千万撑着些,等大哥回来。”
床上的人,兀自一声呜咽,任何言语未有,已然催下了梁京的眼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哭,也心里劝诫自己,不能哭,章家人也许会嫌晦气。
秦晋上前一步,他今晚是代替章董的命令,没人敢驳他,俯身去喊章熹年,“章总,人过来了。”
被告知的人,梁京隔着些距离,昏昏暗暗的,她甚至都不敢去递眼瞧。
秦晋凑在章熹年耳边听了些什么,就关照晏云,“你?父亲要单独同梁京说几句。”
晏云回首看了眼梁京,无声无息的审视里,终究还是让步了,
起身让出的那张杌凳,秦晋喊梁京上前坐。
犹豫之际,秦晋痛容且无声地催她,梁京这才一个快步,脚下失重地迈坐在那张凳上。
她敛声静气地从床顶上石青色的绡帐到床上人盖得锦缎被面,最后,目光汇上章郁云父亲的盯望,后者那浑浊滞动的眼窝里,经由房里昏惨惨的光一披露,饶是梁京怀着敬畏心,还是觉得可怖的,他震骇住她了。
章家的男儿都是风流倜傥的板正身条,形容也周正姣好。
但眼前的人,瘦脱了相,他就像梁京小时候看得那些僵尸鬼片里的人,脸上没有半点慈善,甚至是面目可憎的,因为病痛折磨的,梁京甚至疯狂地惧怕,他伸出一只青色长甲的手扣住她,怨憎她,为什么要迷惑我儿子的心?
可是他没有,只是呜咽地喘出几口粗气,秦晋在旁提点梁京,让她喊他一声。
梁京忽地抬头,红着眼眶,求助的模样,小声问,喊……喊什么。
“你?招呼他一声,让他知道你?代表郁云回来了。”
提到章郁云的名字,梁京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也委屈担忧惧怕全一股脑涌上心头,她替他急,也替他悔,你?父亲快不行了,你?为什么不快点回来?
最后,她随着外?人的口吻,轻轻磕绊地出口,“章伯伯……”
声音与泪一块,章熹年微微侧首过来,他在床畔的一只枯槁手,不由被梁京一颗泪滴落到。
这?一面,章熹年只和梁京对话了一句,他告诉后者,“他妈妈……弹一首钢琴曲最好……听……《月光奏鸣曲》……”
最后,手微微一抬,示意秦晋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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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梁京站在庭院里,听到傅安安一声痛哭。
她会意了,一仰首,看天上蟹青孤远的上弦月,杳杳冥冥,似有若无。
天上未圆,人也难圆。
老?宅子里断断续续起了些哭声。
梁京一个外人,只身立在庭院里,阖目,几颗泪,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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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凌晨三点,外?面陆续过来的本家里有人喊了一声,郁云回来了。
章郁云一路往正屋大厅里去,手里的西服外?套,随意地丢给跟在他后面的本家兄弟。
他已然知道消息,可是往父亲停灵处一张眼时,还是顿了半步,人已入殓。
宅子里本家亲戚准备发讣告,偏偏他一个主事人,最后一个回来了。
族中长者要他快些去叩头,旧式传统的葬礼,要孝长子烧头一刀纸。
一屋子的人等着他。
章仲英未等章郁云迈过正厅门槛,拄着仗狠狠朝孙儿打了一巴掌,厅堂里无人敢劝,爷孙俩也各自执着沉默。
这?一巴掌,无需旁人理解,章家三代今日算是各自销账了。
梁京远远地瞧着章郁云点燃那一刀黄纸,慢慢升腾起些灰烬,飘到厅梁上去。
而他,一言不发,去了父亲,也始终未见他掉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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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清晨拂晓际,章郁云回房看梁京,她从床边缓缓站起身,她已经坐了几个小时,即便再累,外?面的动静,始终叫她难阖眼。
他一声孝服,短发也再削减了些,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孝意,走近梁京身边,二人无声地拥抱着,他将圆圆扪在怀里,扪到她都快难换气了。
良久,梁京问他,公司那头怎么样了?
你?父亲都未曾见到你最后一面呀。
问着想着,她熬了一个晚上的苦楚,似乎才找到了出口,她埋在章郁云怀里宣泄又压抑地哭着。
她好怕,怕他出事,也怕他父亲,可是那个人就这?么活生生地没了最后一口气。
章郁云安抚她,声音听起来,避重就轻得很,没事的。
梁京就此急了,“我求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好不好,你?告诉我,我听得懂的。”
她仰首泪在脸颊上,审视着他,章郁云却苦笑不语。
“圆圆,他已经死了。”章郁云眼里的镇静与冷漠,让她一时间甚至听不明白,他口里的‘他’,到底是倪,还是他父亲。
章郁云抱着她,温和地触摸她的长发。
试图叫她安心。
房内有些丁香花的气味,经由暖气一烘托,静谧人心。
良久,梁京右侧脖颈处无端一滴湿热的滚珠子,她才想推开他看他,章郁云不肯,“别动,就这样,让我靠会儿,好嘛?”
他归来得急,形容都没收拾,下巴处的胡渣挨近梁京时,有些扎人,低语间,他问她,父亲同她说了什么?
梁京一个劲地摇头,没有,正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才觉得即便她来这一趟,都是没有用的。
章郁云反过来安抚她,没说什么,便是认同了,
也算替他最后尽孝送终了。
圆圆问他,这?可以算的嘛?
“你?自己亲口答应我的,自然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二人没说多久,外?面有人喊章郁云。
请他出去商量和尚、道士的道场事宜,爷爷信奉这?些,即便人终究成为一抔灰,但该尽的哀思还是要尽。
这?也是生尽孝死尽哀的意义。
他在她额上贴了一个吻,“我先叫司机送你?回去。眼下我也顾不到你。”
“奶奶那边已经知道了,她想让我代为出一份帛金……”
“好。”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小章,正文收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