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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逃亡(2 / 2)


隅安松开紧握住胡太嫔的手,脸色煞白如霜:“从这到母后的弘训宫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顺子去了那么久,我着实放心不下,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这外头兵荒马乱的,公主您不能出去!”洺溪一把拽住了隅安的衣袖,隅安欲挣扎,却被她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你若是再这样,小心我治你的罪!让开!”

洺溪大哭,“公主您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能放您出去!”

“乱什么!顺子这不是回来了吗?”胡太嫔蹙眉厉声喝住,随即,身着家丁衣衫的顺子穿过层层树影,俯身请安:“娘娘万福,公主万福。”

见他只身回来,隅安紧紧拎着顺子的衣襟,目眦欲裂:“说这些没用的干嘛!我母后呢?我母后呢!你到底去没去到弘训宫?”

顺子见隅安眼眶通红,神色里皆是决绝狠意,颤巍巍的抖着身子:“您吩咐的事情,借奴才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办呀。”

他打小就被净了身,说话比寻常姑娘家还柔,支支吾吾道:“奴......奴才去到了弘训宫,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一切如旧。奴才便连忙......忙请见惠后娘娘,过了一会儿,夕雾姑姑出来了,让靛儿跟着咱们,还说......”

“说什么?”隅安见他轻轻慢慢地,着实气急,恨不得把他狂揍一顿为好。

顺子脖子一缩,撇了撇嘴,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姑姑说,惠后娘娘不走了,让公主.....好生跟着胡太嫔,莫再任性难缠。前尘往事,母女情分......就此便是缘尽了。”

“你让开!我不信!你竟敢故意寻个谎子来搪塞我!母后怎么可能不要我了!我只有她这一位娘亲,她也只有我这一个孩子!再说了,靛儿呢?你明明是只身回来的!”

顺子直生生地站着,小身子骨任由隅安拳打脚踢。胡太嫔一把拦住隅安,逼迫着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隅安,靛儿在树林外守着呢。方才逐月看见有个人影在外面晃晃悠悠,已经出去打探过了。那人就是靛儿。”

隅安用衣袖拭了一把眼泪,脑袋瓜里最后一根用来支撑的弦瞬间粉碎。她竭尽疯狂地垂打着胡太嫔,鼻子一酸,泪水又落了下来。

胡太嫔拨开前来阻拦的逐月,搂着怀里盈盈一握的小人,暗暗替她心揪。多年来,隅安承欢膝下,胡太嫔把她如珠如宝地养着。见隅安此番模样,她也好过不到何处去。

隅安渐渐恢复了理智,声音不复往日清脆:“靛儿是靛儿,母后是母后!她留在宫里还能如何?”

话音刚落,她如电光火石般忆起母后的种种,潋滟明艳的双眸蒙上了一层灰纱,怔怔地瘫软在胡太嫔的怀里:“母后......母后......”

胡太嫔把隅安汗湿的鹅羽色罗纱向上拂了拂,不忍道:“惠后怕是要与大晋共存亡了!”

“母后!”隅安甩开众人的束缚,提起裙摆,向林子外头跑去。一枚半熟的桃子滚到了脚边,她躲避不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听见动静的靛儿忙跑来扶起了隅安,她声泪俱下道:“公主,您别再这样了,弘训宫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娘娘的心愿,您万不可辜负呀!”

黑色的乌鸦成群地怪叫飞过,透过桃树茂盛的枝叶,依稀能见已经烧成赤红的天色。

胡太嫔主仆匆匆对视一眼,声色有力,不容抵抗:“弘训宫距这里不远,胡人怕是要追来了。顺子你和靛儿架着隅安走,实在不行就把她打昏了!洺溪垫后随着我们从密道迅速离开!”

宫中目前活着的,只有胡太嫔一人知晓这密道的方位。

昔日她恩宠多年不减,性子骄纵刚烈,喜欢兵家的玩意儿。那年她过生辰,武帝早早便着人拟了几页马球的单子承到她的面前。谁知她细眉一挑,面露难色的说道,今日暑气太盛,臣妾不敢因着自个儿的生辰,偷了陛下的好阴凉。

武帝听了,并未怪罪反倒抚掌大喜,朕的胡贵嫔果真与众不同,自己嫌热贪凉,竟还寻了个这个由头,有趣!说罢,便退去左右,独带她转了几处弯子在一片桃林深处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穴。

胡贵嫔出身武将世家,跟着父兄走南闯北,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借着外头的阳光和她手中的烛火,胡贵嫔一望便知这是一条皇家密道。

见武帝也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她心里添了分慌张,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前来这样的地方。

见她欲言又止,武帝笑了笑,他虽年长胡贵嫔十几岁,但是保养得当,身姿颀然,饶惹得胡贵嫔面上似染了红红的胭脂膏。

他说,你这般扭捏倒也好看,只是朕更爱观山头烂漫的野花,也正因是野花无论开在何处焉乃寻常。

她心领神会,谢过武帝。眼睛里泛出的笑意似是长在了心里。

武帝从腰间抽出一柄镶有玛瑙珠翠的长剑,利剑出鞘,银色的剑背上两双温柔的眉眼怡然于上。

他说,这宫中会舞刀弄剑的女子不少,若是剑舞你真真当属头筹。只是朕也不是个不知趣的,再钟爱你的技艺也不能让寿星动了身段。今个儿你就在这好好的站着,看朕给你舞上一次。

没等胡贵嫔惶恐婉拒,武帝便脱了龙袍外衫,自顾自地舞起剑来。

第一次入宫选秀,她本无意帝王家,又不喜宫中繁文缛节,在大殿之上掩面哭泣了起来。

侍卫听闻,恐吓她若是再哭便要启禀武帝。她抹着眼泪破口大骂,民女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圣上。这事传到武帝耳中,竟正中了他的下怀,不光是即刻赐予封号,赏赐更是丰厚,一时风头盖过无数。

中年的帝王在千娇百媚的女人中寻觅到一匹喂不熟的野马,她越是泼皮他越是有着想要征服的快感。他觉得彼时的自己是鲜活的是年轻的,会像少时那般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傻事。

那段时日,胡太嫔想着许是把一辈子的好日子都过尽了。

当武帝步入知命之年,只盼着后宫一团和气,儿孙恭顺。他期望着身边有个可心的人能消减他的疲惫愁苦,他老了,再也无法骑着高头骏马驰骋郊外,他需要一个人来抚顺他的鬃毛。

她的宠爱不如当年,胡太嫔也乖觉,深知这是自己的吃下的苦果。若是肯变通一点,帝后的凤印也早是自己的了。

可她却一直记得武帝舞剑时的模样,碎发湿淋淋地贴在鬓前却毫无狼狈之色,依然那样的威风尊气。

他笑得从未那么开心,说道,选秀时你哭的那样的惊天动地,朕打心里觉得亏欠了你。若让你做朕的皇后,把这锦绣山河当做补偿,你说可好?

胡太嫔被燃起的火把晃了晃眼。身后隅安委屈痛哭的声音把她从那些灯歇烛灭的回忆里拉扯了回来。

她看了看眼前被一大片蒙灰枝叶覆盖住的洞口,不由得攥紧了逐月的右手。昔日彰示亲昵信任的隐秘之地,如今却用来逃离。

用来逃离他曾许诺的却未曾兑现的锦绣山河。

隅安被二人夹着,一步三闹。她不惧死,她也不怕传说中凶煞恶极的蛮夷胡人,她只想着回到母后的身边,陪着她面对火势燎燎,面对数万大军。

她是她的娘亲,芙蓉殿里的第一声童稚的咿呀,无数个板着脸罚她抄写诗经的夜晚,为了讨她愉悦亲自下厨熬制繁琐的玲珑雪雁羹......一瞬间羊献容所有的一颦一笑,一字一泪,都在她的眼前迅速浮现。

她抬头,天碧已被烧红,像极了母亲那件钟爱的陈旧的从未穿过的红色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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