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珑闻言低低笑出声:“还真是固执,不依不饶的性子,和她真有些像。”语毕,她忽又沉默,看着天洞落下的光柱,良久才开口。
“月宵针对的不是你,是我。而我帮你,除了因为月宵对你的诸多刁难是因我而起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夜珑靠在墙壁上,从兵器架上抽出只绛紫色双头梭,一边把玩,一边淡道。
“因为什么?”
“因为你有点像月宵。”她不是个多话且热衷倾诉的人,不过看着对面这双澄澈的眼,夜珑忽然间就生出些一吐为快的念头。
季遥歌有些惊讶:“我像她?”
夜珑点点头,人影却是一晃,倏尔出现在她身边,左手在她腰间一拦,右手按着她的肩头往下压去,季遥歌被迫向后软了腰。
“筋骨太硬了,练舞前先帮你松松。”夜珑脆声道,一边飞快地变化姿势,一边说话,“是不是很奇怪,月宵与我明明不和,我却还要顾着她?”
季遥歌一个“是”字没出口,左腿已经被她朝后抬至及肩,整个人金鸡独立似站着,筋骨被扯得几乎要断开。夜珑仍在继续:“我与月宵是前后脚进的山门,那时还不是夫人的弟子,和你一样只是门中再普通不过的低修。”
她们二人年纪相仿,夜珑重义,得月宵唤这一声师姐,便自小对她极为照顾。山门资源有限,低修修行清苦,无数的日夜,她们相互扶持着走过来,晃眼就是百年。
“月宵有些像你,刚进山门之时,长相并不出众,资质平平,修炼得很是艰辛,门内的师兄师姐也常要欺负她,和你现在的境况特别像,我看到你就想起当年的她,她和你一样,也从来没喊过一声苦。那时我和她感情很好,外面的桃林就是练辟谷之时,她替我种下的,为了解解清修的馋虫。”夜珑语气虽温和,手上的劲道却毫不含糊,拉着季遥歌又给按到地上,”我们一起修炼,一起外出狩猎,一起参加门内考核,一起面对许多次九死一生的境况,有次为了救我,她差点连命都没了。我与她之间,以生死论交毫不为过。”
姐妹之情,生死之交,就在几个月前,季遥歌也以为自己有过。
“后来我和她都做了应霜夫人的亲传弟子,在门内的境况渐渐好转。那年门内新进了一批弟子,其中有个师弟名唤徐亭,是个修行媚术的天赋奇才,短短十数年,媚惑之功已直追月宵。徐亭为人擅钻营,极会揣忖人心,瞧中她的身份便投其所好,不断接近,我怎么劝都没用,反遭她怨言。她情窦初开,对徐亭满腔爱意,可那徐亭暗地里却勾搭外教女修,骗为炉鼎百般利用。我苦无证据,又恐徐亭修为上去,也将她骗作炉鼎,便以南明合欢诀为饵试之,他果然受骗,主动与月宵划清界限转投我府内。从那时起,月宵只当是我勾引徐亭,恨上了我。”
说着,她又按着季遥歌的腰往下一压,季遥歌吃痛叫出声,她又笑了:“忍着点。我的故事都没说完呢。”
“然后呢?”季遥歌咬牙切齿地问道。
“后来,也算是徐亭多行不义,入我洞府后竟盗去南明合欢诀私自修行,引至走火入魔被我诛灭,因为他的死,月宵更加恨我。这些年但凡我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人,她就想方设法要么拢络到自己身边,要么便处处为难直至那人不敢再接近我。比如任仲平,也是她有意拢络,他才机会讨好她的。”
“可这些……与我何干?”季遥歌现在觉得全身都在发酸发胀发疼。
“你我本无交集,三年前赤秀宫法会上你被人嘲弄,我路过之时顺手替你解围,因见你实在像她当年,所以后来又暗暗施过几次援手,不想被她发现,以为我想将你收入府内,就开始处处为难于你。我若帮了,她会变本加厉,我若不帮,你日子又难过得很,说到底,都是因为我。”若当初她没有一时心软出手,兴许季遥歌还是那个日子平顺的小低修。
季遥歌却没那么多感慨,她的注意力现在都放在身体上:“师……师姐,你轻一点。”
“不中用的,起来吧!”故事说完,夜珑松开手。
她出手之时用了些灵力,以至季遥歌没有还手之力,被她像面软一样揉来捏去折了半天,只觉得筋骨都要断裂,可待揉着腰站起来,却又觉得一身爽快,竟是夜珑在替她舒筋之灌入灵气,能将她身体筋骨舒展到极致,又不至受伤,另还有滋养之效。
“一边呆着歇会。”夜珑将她推到壁根,自己则飞身站到法阵中央,任那天光倾洒其身,“当初月宵的仙魔舞,确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她资质平平,但胜在毅力卓绝,为了练好这支舞,她足足闭关三年,你想在三天内完全学会,那是痴人说梦,不过学点花把式将这个试炼对付过去,倒是可以。”
说着,她拧腰抬腿:“可知此舞来源?”
“听说是应霜夫人亲创?”季遥歌答道。
夜珑又笑了:“此舞确是师父亲创,不过昨天你也没说错,这也的确是求偶之舞。”
“……”季遥歌想起自己的猿猴求偶之语,顿时涨红脸。
“此舞源于夫人与先宫主的床第之间,起先是夫人向先宫主求欢助兴之舞,后来受先宫主点拨,慢慢才衍变为今日的十二仙魔舞。”夜珑摆好起始姿式,神情已改,“你莫小瞧此舞,媚门之舞为世所不齿,然而很多人却难敌其威,你道为何?”
“攻心之术,难测其深。”季遥歌便道。
夜珑投以赞许的目光:“此舞由十二人共舞,六仙六魔,佐以仙魔乐,有三百七十六种幻化,直攻人心,而且修为越高的修士使起来,其效果越可怕,并非一门低阶功法。再者论,此舞虽是群舞,但其舞步亦是不可多得的步法,可柔可刚,最适合女子修炼。你只消将这步法练会,熟悉舞技,至于惑心之术,那是以后的事了。”
她教授得认真仔细,季遥歌便也学得仔细。
几句完说完此舞的特点,夜珑脚尖一点,眉色飞舞,似瞬间换了个人般。
“此舞凭个人心性可演化不同韵味,我先让你看看我的仙魔舞,你瞧瞧与月宵的有何不同。”
一语落地,夜珑长发拂过脸颊,身段如银练长虹般跃起。
季遥歌眼也不眨,生恐漏过一步,而她心里最后一点对媚舞的轻视,也因为夜珑这一舞而消失殆尽,那抹因无相剑宗而来的优越感,也随之消弥——大千世界,万法皆有,她不该因为自己出身名门,而小瞧这世上其他功法。
夜珑之舞,酣畅淋漓,每一步,每一跃,都简洁有力,柔中带刚,蕴含无限战意,相较于月宵妩媚蛊惑的舞,夜珑的舞则显得激越澎湃,直抵季遥歌内心深处。
心脏仿佛化作战鼓,和着她的舞步敲响震天节奏。战意滔天而至,似波澜壮阔的海面,气象万千。季遥歌生平第一次,从一阙舞蹈里感受到热血沸腾的战意。
她想学此舞,不仅仅只局限于应付了事的花把式,她贪心,想要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