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霏笑了,问:“那你现在干吗?”
“上个月把我调到风险资产部帮着催收不良贷款,这段时间经常跟着我们头儿跑世纪铝业。”
“世纪铝业给我们几个楼盘供应过铝合金门窗,我跟他们吴总打过交道。”沐寒说。
苏荷笑道:“这世界真小。月初的时候,我们几乎天天去吴总办公室守着他。最后他被逼急了,说:只要你们别天天来催我还钱,我宁可出去裸奔!”
“那你们怎么办?”漫霏饶有兴趣。
“我们头儿对他说:咱们商量商量,——你还钱,我去裸奔。”
漫霏一口水刚喝到嘴里立刻喷了出来。
“还有一次,”苏荷说,“我们得到消息,世纪的某个仓库存了大量铝锭,于是叫上法院的人去查封。因为法院已经判了我们胜诉,只是找不到财产执行。”
漫霏说:“我怎么感觉这事有点冒险。”
“是啊,所以叫了两个牛高马大的男生一起,其中一个还是跆拳道黑带。结果出奇地顺利,我们头儿跟他们公司从看门的到老总都混得称兄道弟的,仓库保管员见我们去了,跟老总电话汇报了情况,居然就让法院的人把铝锭给封了。”
“为什么?”
“不清楚。反正任务完成了,大伙儿一块儿出去庆祝。”
漫霏说:“你们可真够敬业的,是不是业绩考核很严啊?”
“我们每季都有收息任务,每年有不良贷款清收指标,直接与绩效工资挂钩的。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关键这笔贷款就是我们头儿自己放的,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了。”
漫霏问:“你们部门既管收钱又管放贷啊?”
“他原来是公司业务部的,给世纪集团的两家企业放过两亿多贷款。那时正是世纪集团的鼎盛时期,旗下光上市公司就有5家,涉及建材、证券、酒业、房地产等,被称作‘世纪系’。去年,‘世纪系’的老大纪晓晖因为行贿政府官员被□□请去协助调查后,各家银行就陆续开始向世纪系企业追债,这一追不要紧,发现世纪系的财务问题一大堆。他常用的手法是通过关联企业互保,从银行里套出钱来收购新的公司和归还到期债务。银行一逼债,它原本就入不敷出的资金矛盾彻底暴露,各家银行争前恐后地起诉它,唯恐落在后面没财产可处置。这两笔贷款自然成了不良资产,他也就跟着转到风险资产部来了。”
陈未说:“去年这事很轰动,是那个受贿的官员最先被□□调查,后来越挖越深,牵出了一大串,听说纪晓晖至今都还没回来。”
苏荷转向沐寒道:“那天我在网上看到一篇帖子,说现在在国内做企业已经成了一种高危职业了。其实,赚再多的钱也只是三餐一宿,事后想想,有什么必要去铤而走险呢?”
他拍拍她的手背,说:“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漫霏问:“贷款是他放的,成了不良,他也脱不了干系吧?”
“是啊,虽然没发现他有什么主观过错,但也被整得够呛,行里行外搞了无数次尽职调查,连□□都叫去协助调查过。他说自己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会和□□扯上关系,那可不是银监局,也不是审计署。有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把他叫去,让他回忆当初放贷的细节,为什么要放贷款给这两家公司。他怕言多必失,更解释不清楚,于是每天琢磨怎么对付□□的问话才能滴水不漏,晚晚失眠。白天到了□□那里就装孙子,递烟倒茶,只说企业当时很红火,每家银行都抢着贷款给它,至于细节确实想不起来了。后来大鱼都一一落网,他们这些小虾米人家也没功夫理睬了。”
漫霏笑道:“你们头儿挺有趣的,他多大岁数了?”
“也才30出头,而且天文地理什么都能侃出一大套,跟说书似的,唬得我们营业部那些小姑娘一见他就眉开眼笑地。”
忽然沐寒说:“这份工作这么辛苦,我看还是别做了。”
苏荷不以为然地说:“林总,你不知道现在找份工作有多难!不做谁养活我呀?”
沐寒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出声,只是闷着头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来。
苏荷忙去按他的手,他只稍微用力就稳稳当当地将烟放进嘴里。苏荷只得在他耳边小声求饶道:“肺炎才刚好点儿就抽烟啊?我不过开个玩笑,别这么小气行不行?”
沐寒看了她一眼,复又把烟摘下来。
漫霏问:“既然这样,何不干脆让它破产算了?”
“政府不让,还想盘活。它旗下一些企业,象世纪铝业的生产经营基本算正常,还是行业龙头,只不过做实业赚的钱远远补不上玩资本亏下的窟窿。于是银行一逼债,政府就召集各家银行开协调会,研究资产重组。”
陈未说:“所以人家讲:当官靠后台,发财靠胡来。”
“哎呀,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你是不是说我爸也是靠胡来发财?”
“我是就事论事,你问问哥哥,我有没有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