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顾侯府内草长莺啼,杏花如雨。
闺阁内,祥云铜鼎燃起绵绵青烟,几缕碎光从雕花的窗棂里斜斜地落进来,带来融融暖意。
女子独坐案前静静捧着书卷,上身着淡月色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身姿娉娉婷婷。
日光映得她容色晶莹如玉,杏眼,琼鼻,瑶唇,雪肤香腮如新月生晕,有一种不流于俗的出尘之美。
顾若本就生的好,只是先前生在乡下,每日不修边幅掩盖了原有的姣好的容颜罢了,如今侯府将她接回来,好好收拾打扮一番,着实端庄秀丽。
一旁的丫鬟春桃瞧着小姐如今这通身大家闺秀的派头,回想起三个月前她刚来府中时那落魄的模样,不禁感叹道:“小姐,您同刚来府中时真像换了个人似的。”
顾若淡淡一笑,这三个月来她确实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自己个儿都觉得如今要是她再回乡下那个家里,估计爹娘和兄长都要不认识了。
入侯府这三个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克己复礼,学好这侯府里的大小规矩,以便更好地融入兄弟姊妹中,能在这候府里能过得安然自得些。
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她虽努力学习各类礼仪规矩,并身体力行着一步步变成一个落落大方的侯府小姐。
却从来没有被他们那几个自小就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兄弟姊妹们接纳,并且放在眼里。
对于全家人来说,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改变,于他们来而言,她都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一个他们背后可以闲谈取笑的乡下野丫头。
甚至时不时还会借着由头肆意嘲讽欺辱她一番。
依照她过去常常与村妇斗嘴的性子,她必定早就同他们起了争执冲突,但如今的她却学会了忍气吞声。
因为入府前的那一年,她们一家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永定十六年,朝廷为了打仗筹军饷,大肆征收农民的粮食和田地,导致为农者食不果腹,有些偏远地方甚至饿殍满地。
就在全家人家徒四壁,一筹莫展时,有一日家里突然来了许多侯府的兵马,并将他们的农户团团围住。
为首那中年男子锦衣华服,面刻沧桑,一见到顾若后,那双眼睛便将她牢牢锁住,半晌,发出一声慨叹:
“像,实在是太像了。”
他一撩袍巨下马,径直朝自己走来,突兀地伸手拨开自己披于身前的墨发,看到自己脖颈上挂的那块螭璃纹青佩,点点头沉声道:“没错了。”
接着便躬身冲自己行礼道:“姑娘,你本是顾侯当年流落在外的女儿,今日末将特奉侯爷之命将小姐迎回侯府。”
一番话让全家人都惊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爹娘便娓娓诉说了当年那段旧事。
原来当初顾侯行军途中,曾路过他们村上安营扎寨,不知怎么的就认识了自己的生母,两人便水到渠成地发生了一段风月,临别时他允诺此次得胜归来后会来接她进顾府。
可顾若的娘亲苦等了几年也没等到良人,最后郁郁而终,将三岁多的顾若托付给了自己的兄嫂,并让他们答应绝口不提当年之事。
顾若从小聪明灵慧,深得家人喜爱,虽然家庭生活清苦,但有父母和两个兄长的照顾,她的日子过得还是快活自在的。
爹娘诉说完当年之事,顾若只觉得内心翻涌不已。
她泪眼婆娑地瞧着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一家人,伏地给爹娘磕了个响头,一咬牙便登上了去顾府的马车。
现下只有自己去了钟鸣鼎玉的候府,才能让一家人不再受这饥寒交迫之苦。
要不然再这样下去,早已家徒四壁的一家人或许都活不过这个冬天……
然后一转身,她便被接回了侯府。
还见到了自己生父,声名显赫的定北侯顾诠,生父态度冷漠,不苟言笑,只是叮嘱告诫她要认真学规矩,然后带着她和所有侯府子女们去祖宗牌位前重排了顺位。
就这样,她成了这府里的三姑娘。
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顾若便在这衣食无忧的侯府住下了,每天跟着教养嬷嬷学习各种礼仪规矩,努力变成一个端庄的侯府小姐。
大夫人每月给自己的银子和物品跟其他姊妹比虽然不多,但是托人送去乡下给家里人用,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思及此,顾若心中略微安稳了一些。
也不知道家里人当日有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埋怨自己,特别是她那血气方刚的二哥,估计当日自己头也不回的离开,会被他暗暗骂作白眼狼吧。
她正思绪万千时,丫鬟碧溪突然从外屋匆匆跑进来,一张白稚的脸上挂着焦急的神色:“小姐,宫里来了圣旨,侯爷让所有人速去轩明堂接旨。”
圣旨?
难道是父亲加官进爵了?前些日子她确实听到过一些关于皇帝要褒奖父亲的风声话语,想来大抵是如此了。
来不及多想,顾若将便步履匆匆地来到前厅。
轩明堂是候府最大的厅堂,是顾侯招待贵宾之地,一般家中有重大事情商议,大家才会齐聚于此。
堂内陈设华美,朱白一片,门帘是水晶珠做的,熠熠生辉,各种花架上摆着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墙上挂着各种文人骚客的墨宝,异彩纷呈,无不彰显着候府的高贵典雅。
此刻屋内早已乌泱泱站满了人,大夫人见她来了,满脸笑意的迎过来,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
顾若正纳闷着,为什么今天大夫人突然对自己这么热情,为首一名身着太青色直裾宦官服的年轻太监,见人似乎都来齐了,便从一旁手下端着的木盘中,取出圣旨,仰着脖子朗声道:
“顾侯接旨。”
一家子便跟着顾侯整整齐齐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