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还是付嬷嬷最先出言:“娘娘,皇后素来仁厚,您…又何至于此?”
杨太后一笑:“今时不同往日。”
她微仰着头,目光不知欲捕捉些什么:“从前我只是给谁一个好脸,那人便要打心里激动踌躇许多天。如今呢?”
“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她将两位嬷嬷面上的欲言又止尽收眼底,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自问自答起来:“皇后是六宫之主。”
而自己,空守着一堆金银财宝,鲛纱羽织,哪怕此生都享用不尽,又如何?
再华贵耀目的珠花也会变黄,再精美无匹的绫罗也会朽烂。
她站起身,慢慢踱向屋外,庭中青松如膏沐,无乱红可飞,无秋千可过。
她停驻在槛前,打帘子的人似乎身量不够,薄如晨雾的霜月纱忽然拂在她的额前,她回头,见是一个面生的小宫女。
“你是谁?”她低声问。
“奴婢是卜儿。”
她轻笑起来,忽然明白了先帝当日见她时的心境。
“卜儿,”杨太后又问,“你当的是什么差?”
“奴婢为偷炭郎做一日三餐。”
杨太后闻言,露出片刻恍然的神情,随即道:“让偷炭郎来。”
偷炭郎原本在树荫下打瞌睡,此刻被扰了美梦,抱到杨太后跟前来,双眼尚还迷离。
“偷炭郎,”杨太后唤它,“到我这儿来。”
偷炭郎有些迟疑,它记得这声音,但似乎不是这样一个人。于是它将已经抬起的前爪又收回来,放在嘴边舔了舔。
杨太后见它不认得自己,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低头理一理衣带——猫是辨不出几种颜色的,它不应该如此。
她忽然想起什么,回首望向妆台,台案洁净,盛着脂粉饰物的高低奁具摆放有序,唯有几只琉璃瓶上覆了薄薄一层灰,里面盛的法兰西香水久无人用,皆只余下一线,是涩冷凝固的香气。
她将其中一只瓶子取来,仅剩的零星点在指尖腕周,而后重去逗弄偷炭郎,迷迷糊糊的猫儿这一回轻盈地投入了她怀抱。
她抚着怀中的小家伙,用手指逗弄他的下巴,引得偷炭郎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而后,她抬起头,对卜儿道:“你去凤仪宫回皇后,就说我想通了,明日许沐恩伯夫人来。”
卜儿应声去了,杨太后才又转向席嬷嬷:“嬷嬷下了值替我问一声方爷,陈家到底干了多少好事儿。”
她说的是席嬷嬷的菜户,方内侍。方内侍原是内学堂出身,如今上了年纪,只担个闲职,但名下徒子徒孙众多,凡事心中都依旧明镜似的。不单是内监,连宫女们也敬着叫一句“方爷”。
席嬷嬷连忙躬身:“他如何担得起娘娘这一声?奴婢这就去问他。”
“不着急,”杨太后拦住她,“明儿伯夫人来了,你再当面回我。”
席嬷嬷应下了,回到庑房,正巧方内侍也在,说起这话,方内侍将书一搁:“这话不是能等到明日的。我是怕惹眼,才没使人专程递话给你,你过一时,不拘拿个什么东西,往天和宫送去,尽早和太后她商量商量。太后心善,可这事儿,还是不插手为妙。”
席嬷嬷便知此事不简单,对着方内侍,也不必维持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道:“她要是能学会趋利避害,你我今日不知又是何境地?你只管先告诉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