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只得勉力而为。两个女先儿师出同门,多年下来也算默契,一个扮书生宋一,一个扮丞相鲛女,唱、吟、歌、舞、弹,插科打诨,其律柔美,其声婉转,倒亦颇引人入胜,一段终了,仍绕梁不绝。
唯独杨太后蹙着眉,不甚满意:“鲛女与宋一,乃是两个一样漂亮又聪慧的人物相惜相得罢了,何苦要塞这么些风.月情爱的陈词滥调?鬼神之说,正是为了给故事添些如梦如幻之感,原该有遗世仙娥,珍禽异兽,才不负龙宫仙境之地。”
两个女先儿皆诚心受教。杨太后又道:“这也不全怪你们,不过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又见她们的行头虽也是真金白银,却因只是妆扮娱人所用,制得并不精细,且不归她们自身所有。
便问了两人的名字,扮鲛女的叫莲姑,扮宋一的叫灵姑。杨太后点点头:“等我有工夫了,亲自将唱本写出来,妆面首饰也由我来设计,到时候再传你们来,用心唱一回。”
莲姑、灵姑听了喜不自胜,皆道这是天大的荣光,忙行下礼去,表示必不辜负太后娘娘的栽培,而后才感恩戴德地告退了。
付嬷嬷、席嬷嬷见她难得有兴致,也不欲拂了她的意:“娘娘手不方便,就让奴婢代您动笔罢?”
杨太后狡黠一笑,抬起自己的左手:“嬷嬷忘了,我双手皆能书么?”
于是付嬷嬷铺纸,席嬷嬷研墨,杨太后提起一支小狼尾笔,落下起兴诗四句,主仆三人一面讨论起来:“鲛女能对月泣珠,自然少不了珍珠做的首饰了”、“哪个拿自己的眼泪添妆呢?岂不是个傻子?”“这宋一也太狂放些,鲛女堂堂仙中丞相,竟不发怒”、“神仙的心胸,哪里是咱们凡人领会得到的”……
说得正热闹时,秀儿进来禀道:“皇爷及雍御医来向太后娘娘问安了。”
杨太后有些奇了:这二人是怎么论到一堆儿的?面上却只道一声:“请罢。”
皇帝进来略拱一拱手,算是行了礼,便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见雍御医行礼起身,眼睛都只一味地盯着脚尖,心中好笑之余,越发笃定了之前的猜测。
杨太后道:“今日好多了,之前歇了一觉,精神也好了不少。只是这伤口有些刺拉拉,时不时像针扎着似的疼那么一下,御医,这是正常的么?”
雍御医清了清嗓子,正要回答,皇帝便略含不耐地接过话头:“生肌的药物,历来是这样的。既然用着见效,朕便让司药司再送一瓶来,太后身边的嬷嬷记得雍御医的嘱咐,每隔一日换一回药,你们的手法更轻些,雍御医也就不必时常来了。”
雍御医张了张口,皇帝就又道:“你们接骨科素来研究筋骨血脉的,正好,朕还有别的差事派给你,回去了叶御医自会详细告诉你,定要用心专研,也就别想着躲懒怠工了。”
雍御医听得心中暗暗叫冤:从入宫以来,自己生怕比不上这些皇家的杏林圣手,为此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何曾懈怠过一时半刻呢?
然而毕竟有一桩心虚事,故此也不敢出声,规规矩矩地应诺一声。
审时度势,这天和宫不是自己应当久留的地方,雍御医便只得知趣告退了。
杨太后见御医走了,皇帝却还坐着,甚至换了个更为惬意的姿势,不禁笑道:“皇帝既然有要紧的差事派给雍御医,想来此人医术颇为了得,才能担此重任,那么为我治这小小的皮肉伤,果真是大材小用呢。”
皇帝闻言一笑:“太后多心了。宫中人人奉职,四方辐辏,这姓雍的不过尔尔,又疏于规矩,不堪为内宫女眷效劳,做些誊抄编录的活儿,也就罢了。”
杨太后若有所思地颔首:“既然他不懂规矩,将来倘或唐突了谁可怎么好?皇帝打杀了他便是。”
她拿这话一激,皇帝难免有些不悦:“朕又不是夏桀、商纣,难道仅因为臣民略有纤芥之失,还未犯下大错,就不由分说地将其扼杀了么?”
杨太后赞许道:“皇帝如此英明,正是尧舜在世,哪里会是桀、纣呢?”
皇帝明知她语带讥诮,因见她眉眼唇角都是笑意,暗道:何苦回回都同她争这口舌之快呢?虽只是个名分上的母子,若能和睦相处,到底好过由着她不时无事生非。再者,这一回痴心妄想的是那雍御医,总也不能怪她自恃绝色、是害人的祸水。
于是难得的和颜悦色:“这一次皆因老八混账,匆匆忙忙地回宫来,也没能好好为太后的千秋节庆贺一番。正好之前下西洋的使臣带回了许多香料香品,像阿丹国的蔷薇露,占城国的伽蓝香手串,爪哇国的白檀木雕花扇子,太后若入得了眼,多少也算朕略尽一尽弥补之心。”
说罢便让苏内侍速速去办妥,并将明细单子呈来。
杨太后淡然一笑:“皇帝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天和宫库房小,装不下这么些东西,还是拿去分给皇后及妃嫔们罢。”
皇帝执意:“怎么会装不下?苏格诚,你且看着他们归置,归置不明白,朕唯你是问。”
杨太后见他如此,只得漫道一声:“有劳苏内侍了。”令宫人备下厚赏,又道:“我累了,皇帝请回罢。”便起身往后殿去了。
皇帝了却一桩烦心事,倒也神清气爽,抬脚走出天和宫,又听说一件喜事儿:“皇爷,湄嫔娘娘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