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微热,故彰被安国公带走,无尤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还是觉得烦闷,直接收拾了东西往娘家去了。难得今日纪守中站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因为旧疾发作干脆就请了假,留在家里,其实他是不想去朝堂听那些有的没的嚼舌根。看见无尤回来,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无尤看着自己的父亲,难得的恬淡无忧,也许这才是他想要的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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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被林府的家事烦的荒吧。”纪守中早在多年前就知晓了。
“爹爹早就知道吗?”无尤歪头问。
“是呀,早就知晓了。我和青易一榜呀,怎么会不晓得。”纪守中把旧叶去除。
“爹爹怎么看?”无尤很想知道爹爹的看法。
“初知本是愤怒的,倒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架势。”纪守中扫了眼新叶,“换成我必然不会罢休,所以如今湛卢这般我是明白的。”
“可林世伯似乎并不怨,也许我会意错了。”无尤道。
“青易那个人是有大智慧的,看似若愚,其实什么都看得清澈。他曾这么说:不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人情练达,很多事儿就会渐渐看开。生活已经很不容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拆穿的好。”纪守中也坐了下来,“初始我也看不明白,或是不解,但是既然他本人都不去怨,我们这些外人又何必不休呢。青易毕竟是我的至交,身为至交,我选择尊重,尊重他所有的选择。既然是林家的家事就让林家去处理吧,于我也好,于你也好,都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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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守中摸摸无尤的头发,道:“你也仅仅是个外人,没有去经历过,谁也没资格评判什么。陈年旧事也许会如惊涛骇浪,但是毕竟你并不身在其中。要怎么做要怎么决定那毕竟是安国公和湛卢的事情了。”
“那祖母元氏呢?她毕竟做了她不该做的事情。”无尤问道。
“元氏是皇亲国戚,若要问也要内务府出面,而且也要看林家的决定。”纪守中侧目看见无尤的不解,笑了,“杀人者死,这是铁定的规矩,就算是天子犯法也于庶民同罪。可是毕竟不外乎人情,什么时候下命要圣上来决断。人之常情,圣上多少会顾虑到元氏家族、顾虑到林家。”
无尤想到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付出代价的人必然要付出代价。既然做了就必然要去承认后果,选了就不要后悔,就算你后悔你也要忍住不后悔,林家的人都是这样吧。可是谁也不能隐藏一辈子的事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天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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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无尤小歇了一下,就觉得胸闷。便在自家院子里随意地散散,散着散着就走到了以前常和哥哥为用一起坐着聊天的小拐角空地上,坐在廊庑下的长凳边随意的吹着微风。没一会儿一个人也坐了下来,无尤睁开眼看见了林湛卢,只是他没有看无尤,只是看着对面那棵石榴树,正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那棵石榴树,无尤记得比她都大很多,她小时候可喜欢和哥哥一起背着袁嬷嬷去偷摘没有成熟的石榴了,当时林湛卢就站在这个拐角里看着他们两个偷石榴,顺便把风。那时林湛卢虽不满,只要无尤央一句,还是会皱着眉帮他们,多么简单的时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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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一去不返。”林湛卢突然开了口。
“那会儿你虽不愿,但是还是会为我们守门。”无尤笑了下。
“我是怕纪世伯知道罚你们两个跪一夜。”林湛卢想起当时那两个调皮的孩子,就头疼。
“我们两个是不是让你一直都很头疼?”无尤侧目问他。
“的确,纪世伯那么一个清冷的人,竟然养出了两个魔怪。一个不乖乖做学问,一个不乖乖绣花,怎么办呀?我那会儿好头疼,想着无尤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想着想着,就会想算了,实在不成我就勉为其难的要了吧。”林湛卢话里带笑。
“哦,原来是这样呀。”无尤笑了,“当时你就站在这里,一身儒生青衫,风吹动胸前长长的衣带,你蹙眉看着我们,微微握拳,那个样子突然又回到了脑海里。那会儿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那么不喜欢脏兮兮的我们,也许有些东西就是血脉里带着的,怎么都掩饰不了,你生来就是贵公子,而我和哥哥生来就是小户孩子。无论你怎么的落魄,那股贵气还是掩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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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湛卢没有否认,只是看向无尤,当初的无尤和现在的无尤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这个无尤长大了,懂得了礼数,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那个顽皮的丫头,那个总是央着他让他做这个做那个的小姑娘。“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你说的每一句话还是会让我不知所措,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你似乎从遇见我开始,就总说这句话。那会儿你对着我和哥哥说: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怎么说都不听,怎么教都不改,怎么办呢?怎么办呀,湛卢哥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呀?我该怎么说呢,我多希望你永远都是我的湛卢哥哥,永远都是。而不是像现在这么尴尬的身份,可是怎么办呢,我选了善信呀,我不能没有他呀。”无尤低头看着地面,她在那一瞬间真的希望林湛卢再次变回林小夫子,可以喋喋不休地责备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那句话父亲的话,我知是说给我听的。你要我不要恨,我真得动摇了。你看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论无尤妹妹说什么我就一定会做。可是这次不一样呀,这次不是摘一朵花,不是留一个糕点,不是陪你爬爬后山,不是帮你承担砸了花瓶的责任……那么简单。可是你让我不要恨,我还是在那一刻想答应你,怎么办呢?有你在,我总会想要顾及你的感受,总是想要完成你的希望。”林湛卢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让无尤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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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老夫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会不会消除你的恨呢?”无尤很怕,很怕林湛卢最后和林善信狭路相逢。
“你觉得她不是罪有应得吗?”林湛卢问。
“她是,我从不否认,她罪有应得。”无尤坦然承认。
“在扬州父亲问我,是不是所有对不起我们的人都死掉了,我才可以开心。他问:湛卢若是你真得把他们都手刃了,你真得就开心吗?其实我并不知道,现在若有人再问,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林湛卢笑的有点苦,他不愿去想。
“林世伯他想要得仅仅是你开心就好,不为这些事情去烦扰去心怀仇恨。你仇恨了,你便不会开心,你便过不好。是这样吧?”无尤可以理解林世伯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