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苒心想坏了,沈曦这出令她记起前世一桩凄惨的往事。
当年她初入侯府,因不懂规矩处处碰壁,又时常受姨娘唐氏责难,沈煜虽令她吃喝无忧,但他不似今日的元弈细致体贴,沈萍于他不过是养了个小跟班,他心心念念的,除了那云端之月的宁和公主,唯有刀枪棍棒。
唐姨娘暗里如何整沈萍的,他顾不着,前世的沈萍这也怕,那也畏惧,唯唯诺诺的也没个自己的主张,只任意唐姨娘欺负,不敢找人告状。
平昌侯内唯独沈曦看不过眼,会替沈萍出头,哪怕顶撞自己的生母在所不惜,唐姨娘罚她没饭吃,沈曦便偷偷将糕饼塞给她。
滴水之恩,魏苒一直铭记于心,惋惜的是好人不长命。
在沈萍入府的第三年秋,唐姨娘正张罗着给及笄的沈曦与高门贵戚结亲,好鲤跃龙门使她们娘仨更上一层楼,沈曦一次偶然的干呕却给侯府诸人发现端倪,她并非吃坏了肚子,而怀孕害喜了。
这下可给唐姨娘气坏了,沈曦是她给予厚望的跳板,所嫁的必然得是富贵双全的公子哥,好好黄花闺女却破了身,怀了野种,要是传扬出去,不但名声败坏,连她与宝贝儿子沈烨也得受连累。
平昌侯沈凌更是怒不可遏,他行武出生,别看平日养尊处优,活脱脱一个斯文人,真脾气上来那是半点不含糊。
他下令家丁杖责沈曦,逼她供出腹中骨肉的生父是谁,沈曦银牙咬碎,哪怕鲜血淋漓,宁死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熬不过杖刑的沈曦昏厥了,藕色罗裙翻起斑斓的血色。
那一幕,沈萍亲见所见,心有余悸,平昌侯府的大小姐仿佛一夕成为了秋风中萎落的黄花。
那会的沈萍不解,沈曦宁愿棍棒加身也不招出孩子父亲的名讳,换她则决计做不到。
恍如宫破的那一日,她坐在沈煜的马上,迎面一队人押解金冠华服的少年走来,她隐约知道少年是谁。
在那座牢笼一样的宫里,远远地见过,他与她同是渝废帝的骨肉,待遇却天壤之别,但当少年筛糠似的颤抖着走过,她却一脸的麻木。
想来那时沈萍若有一点半点的变颜色,绝对活不到后来。
迷糊、缺心眼,是她给自己披上的外衣,内在核心却是明哲保身,沈萍人生仅有一次的飞蛾扑火给了沈煜,但她有几分是单纯喜欢这个人,又有几分为了寻求温馨与慰藉,浮生倥偬,到如今连她自个也说不上来。
沈曦一个身娇肉贵的小姐挨了几十棍子,哪儿熬得住,翌日夜里就见红滑了胎。
沈萍后来听唐氏院里的下人嚼舌头,说那胎即便不滑掉,唐姨娘也预备给沈曦喂堕胎的草药,自行掉了也省去这一手了。
那年的冬日寒凉刺骨,呼出口热气也眨眼冻成了冰坨子,真的冷却在人心里,落胎后的沈曦便如冬日的蝶,再也展不开斑斓的双翼,没法飞往自由的苍穹。
除夕夜,沈曦猝。
沈萍为此悲痛了好一阵子,侯府内给她暖意的人又少了一个,漫长的日子也变得越发煎熬。
魏苒计算时间,前世今生除了她跳出轮回,其余事物若没太大变化的话,沈曦有孕被察觉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了。
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前世的沈萍无能,做不了什么,今时的魏苒却无法袖手旁观。
魏苒飞快夹起糟鱼,一口咽下,然后低头干呕起来,小脸捂成红彤彤的,起先集合在沈曦那儿的目光,重又交汇在她的身上。
魏苒直起细柳似的腰,难为情道:“这糟鱼有点变味了,沈姐姐你说是不是?”
沈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重重点头。
这回子轮到卫氏纳闷了,回门宴是她忙前忙后一手精心准备的,食材均选了最新鲜的货色,怎会平白变了味道?但她素来闻不得糟鱼的味,没亲口尝试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沈曦恹恹放下玉箸,起身一礼,小声道:“爹爹、娘亲,女儿想去书房习字,先行退下了。”
沈凌摆摆手,允了。
“又不是男子能科举及第,我儿还这般勤勉,去吧,就是注意了,别累着自个。”卫氏含笑,殷殷嘱咐,比之唐姨娘更像一位慈母。
沈曦是唐姨娘亲生的不假,但礼法上还得叫嫡母卫氏做娘亲,卫氏的举止向来奉行了中庸之道,虚情假意也好,恪守正妻本分也罢,她对沈曦算得上宽容礼待。
沈曦欠身一福,退下去了。
魏苒见状也跟着说:“我也饱了。”
元弈恰好尝了大块的糟鱼,清清浅浅的目光里浮现疑色,轻问道:“闷了?”
魏苒一笑濯然,声音柔柔糯糯:“回门一趟连沈家东南西北长什么样都没看全,想到花园里逛逛。”
元弈替她拢了拢香妃色菊纹云锦上裳,柔声道:“外面秋风大,小心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