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小时候偷闲不爱做女先生的作业,便是这位表姐学了我的字迹帮我做完的,我用小章的时候也从来不避着她。”
“这样说来,你的这位表姐,嫌疑确实是很大了。”
话虽如此说,但周白却从林有福的字里行间感到了一丝古怪。
既然从小不和,缘何她的这位表姐会常替她作业,又能经常接触到她的小章?
要知道,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们的小章都是从小便雕了专属字样随身携带的,因为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是少爷还是小姐,只要能被家主看重,便能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他们的小章便就会成为家主印信,因此他们从小受的教育便是,绝对不可以把自己的小章交给别人使用。
以及,每位少爷、小姐的月钱单子,在外支出的帐票,都需要他们自己小章盖印,才算有效,才能去府上支钱。
这样的小章,周白自然也有,上刻的是“清和博衍”,出自“声噭誂兮清和”与“音乐博衍无终极兮”,也算是寄予厚望。
但他十分不稀罕,直接丢给了院里一直伺候的看门老丈,让他代自己每月去库房敲章子领那可怜的10两银子月钱。
他在外向来惯用的是她母亲亲手给他刻的“硕光明白”章,寄予的,便是希望他心思纯澈透亮、不染污垢。
而林有福用的,则是一方“琬琰为心”章,在周白看来,与她极配,确实心如美玉,剔透而坚强。
“如今我与林家已然闹僵,再回去调查是不可能的了。不管是否是这位表姐之故,我这章子,以后恐怕是都不能用了。”说着,她从袖中小囊中取出那枚贴身携带的和田玉料章,摆在桌上,看着它颇为不舍。
这枚章子用的是爹爹珍藏了许多年的一块料,初拿到手时,便决定要留给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用的。只因这和田玉料十分有别于其他,竟从里到外散布着出许多淡粉色的飘花,宛若一片片樱瓣,十分梦幻好看。
且,如果真如奶妈所说,爹爹命不久矣,那这枚章子,恐怕就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念想了。
她看着在一室通明中流淌着温润和光的小章,不由叹息。
“你若不舍,不如将字磨平了再雕新的。”周白见那章子确实稀罕可爱,便拿过来摩挲了一下章底的字:“当初刻得较浅,找个手艺好的师傅来再琢,不会损害太多。”
“真的?”听周白这样说,林有福也觉得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那你可有相熟的刻章师傅?”
“相熟的师傅啊……”周白迟疑了一下,又摸了摸指尖那块温润的玉,立时做了个决定:“自然是有的。”
*
寻常日子里,再夜夜笙歌的人家也都熄灯得早,周家也不例外。
一如往常的,林晚为小姐服侍完梳洗,便在主屋留了盏小灯,然后自己提了只照路的灯笼打算回房。
才走了几步,远远便看到不远处,书房里还大亮着灯火,想必用过饭后姑爷又去用功了。
姑爷如此勤学,林晚自然十分欣喜,只是也生怕他因此冷落了她的小姐。
因此,身为小姐如今唯一的贴身丫鬟,她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提醒一下姑爷,注意一下时辰。
“姑爷,该睡了。”再如何亲近的丫鬟,也都是讲规矩的。林晚只在书房门上轻敲了几下,出言劝道,并未敢擅自打开主子的房门。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周白也不起身,只朝门口随意喊了句,便又开始专心手头之事。
只见他左手三指间,正捏着一方莹润的玉石,而右手则拿着一支玲珑刻刀,一笔一划,都落得极为慎重、极为细致。
他的一双手,本就生的修长有力,十指骨节如梅树新枝,颇具风骨。每一方指甲都饱满而亮泽,细细修成了好看的圆弧状,显得洁净而精致。
可以说他此生所傲、所长、所依仗,皆来自这一双手。
它们向来可以令纸上生花,同样,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令石上生雪。
周白小心翼翼的吹去遮挡视线的石屑,反复观看,细雕笔迹,力求不留下任何一丝缺憾。
夜渐更深,石上痕迹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斜刻立绘间,最后一笔刀终于落定。
他再次轻吹浮屑,石雪纷落下,俨然四个宛若天成的秀丽字迹——“杜若嫮生”。
“嫮目宜笑,采芳洲兮杜若。”周白轻念诗句,瞬而想起成婚那天,他一见便再也无法忘记的那双如英杏眼。
“确实是,杜若嫮生了。”
眉目顾盼,见之不忘,与这方飞了樱花的和田玉章,相配的简直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