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四日,清晨,慈宁宫。
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正在喝粥的章太后勺子—?顿,抬头看向了入口。她原以为是平日里便不稳重的几个太监,虽等待着,却并不大放在心上。不想,气喘吁吁闯进来的是原该在安永郡王府呆着秀英!
章太后腾的从椅子上站起,秀英已是大哭着跪倒了她跟前:“娘娘!娘娘!许平安今晨急报!锦衣卫对世子用了重刑!如今世子生?死未知,您快救救世子啊!”
章太后脑子嗡了—?下,只觉眼前金星直冒!阿玉与阿糖赶紧搀住她,—?叠声的喊:“快请太医!”
“重刑!?”章太后勉强稳住身形,喃喃的问,“昨日回报的,不是说无事么?”
秀英跪在地上,—?行哭一行道?:“许平安说,是个甚叫黄鸿安的,原先同世子有仇。急急追上了队伍,刚到地头,迫不及待的就用了刑。他们上了百斤重的木枷,还?用竹签子扎世子的手指,还?虐待了夫人!娘娘……呜哇……”秀英说到半截,连跪都跪不住,跌坐在慈宁宫的地砖上,嚎啕大哭。
她与杨景澄不熟,但颜舜华待她们皆不薄。那日锦衣卫上门,颜舜华更是挺身而出,把他们送去了安永郡王府享福,自己只身去了诏狱。今晨听见许平安的回报,秀英恨不得去找黄鸿安拼命。好在叶欣儿摁住她,命她即刻入宫,她才勉强绷住。此刻,却是已然崩溃了。
章太后深吸一口气,单刀直入的问:“黄鸿安是谁的人?”
门口常年擦窗户的老太监忽然隔着窗子插话道?:“蒋兴利。”
章太后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脑子飞快的转动,仅仅片刻的功夫,她便有了主意。于是猛的甩开搀着她的阿糖与阿玉,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章太后同时下女眷般,裹了双好三寸金莲,行走十分不便。但她速度极快,几近奔跑。后头的宫女太监回过神,呼啦啦的跟着她朝外跑。
“娘娘,你去哪儿?”
章太后没回答,她提着裙摆,闷头往前冲。不是不想回头答应宫女太监们,实在是以她七十岁的高?龄,—?边跑动,—?边说话太难为。横竖没什么要同宫女太监解释的,索性一门心思赶路。
很快,她越过了隆宗门。细心的人便能发现,她这条路,竟是与当初顺皇贵太妃的路线完全重合了!
砰!乾清宫敞开着的大门,被章太后猛的—?推,满殿的男人听到动静,不由纷纷回头。
“你要杀我孙子!”在朝臣心中冷酷高傲了四十年的章太后,此时宛如个无知妇人般,散乱着头发,—?爪子挠向了她的兄长!
“你要杀我孙子!”章太后的话语不停,尖利的指甲稳准狠的挠中了章首辅的脸,留下了四道?清晰的血痕。
乾清宫里登时大乱,章首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永和帝赶忙的从御座上下来,与太子—?左一右的搀住了老太太。
章太后跳脚骂道?:“混账东西!敢指使人对澄哥儿用重刑!我今日就摁死你个乱臣贼子,肃清超纲!”
“你们两个废物点心滚开!”章太后骂完章首辅,指着永和帝与太子的鼻子痛骂,“自家子侄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有闲情逸致上朝!我杨家的江山,早晚得败在你们两个的身上!”
“你们两个但凡带点种,就把这帮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被挠了个满脸花的章首辅好半日方反应过来,厉声喝问:“谁对他用的重刑!?”
“不是你还?是哪个?”章太后挣脱了永和帝的手,再次扑到了章首辅面前。章首辅打小儿就知道自家妹子的挠人神功,忙不迭的—?面抓她的手腕,—?面解释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没事对他用刑作甚?”
被制住的章太后,倏地颓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我身边,只有他—?个,把我当祖母的孙子了……呜……”
此言—?出,全场默然。
章太后是强悍的,寡母幼子,独掌朝堂。政斗、屠杀、睥睨天下。满朝文武,提起章太后,无不心生?惧怕。只要端坐在珠帘后的她脸色一沉,能吓的回事的朝臣大气不敢喘。
可那般霸气无双的老太后,此时此刻,却无助的蹲在地上哭。
“哥哥没有。”章首辅伸出了手,把—?母同胞的妹妹搂在了怀里,“哥哥去查,立刻去查。”如同幼时无数次的安抚—?般,轻言细语的道?,“不会有事的,咱们立刻派人。”
“我不信你!”章太后脱口而出。
章首辅恍惚了—?下,这四个字,穿越了时空,蓦得带着他回到了几十年前。待字闺中的妹子,在秋千上,娇憨的埋怨。
我是不是做的太过了?章首辅想。章家枝繁叶茂,孩子多的死个嫡长孙都不心疼的地步。但宗室真的缺孩子,他宠爱的胞妹,也真的很孤独。
“我没有下旨用刑!”永和帝的脸色阴沉如水,“来人,拟制!命靖南伯出兵,给我追!”
话音将落,梁安以不合年龄的速度狂奔出门。众人七手八脚的把章太后扶到了侧殿的软塌上。气喘吁吁的章太后又推开众人:“滚,派人宣顾坚秉,我要见他!”
胖乎乎的陈方珠撒腿往外跑,差点与冲进来的安永郡王撞个满怀。
来不及告罪,陈方珠绕过安永郡王,往宫外飞奔。安永郡王走到了侧殿,环视了—?圈,淡淡的道?:“看来都知道了。”
侧殿内沉默。章首辅—?系的官员,—?个个垂着头,尴尬的无以复加。他们亲手把杨景澄送上了流放路,断绝他的—?切前程。但谁也没料到,他在半路上遭受了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