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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鸣金声,攻城梯上的库莫奚兵，乱作了一团。窄长的云梯上挤满了人，争先恐后的往下挤,像一盆沸腾的热水。
陆续有人从梯上掉落：“啊！啊——”
有人嫌后边动作慢,猛踩对?方脑袋。
有已经落到地面的士兵,不慎摔倒在地,还没等支起身子,就被身后急来的脚步匆匆踏过。血肉模糊。
惨叫声此起彼伏。
城墙上的军兵和百姓看着城下乱况,都瞪圆了眼，直到确认了沸水一样的人潮，向远处褪去。才?敢互相对?视,两两执手?。
空气岑寂了几瞬，而后爆发出一阵阵巨大的欢呼。
“宇文将?军把他们可汗打伤了，他们退了！”
“退了！被咱们打退了,我?们赢了——”
“赢了！哈哈哈,我?们赢了。”
阵阵欢笑声自头顶响起。
宇文成都一抹脸上鲜血，使?劲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往城墙上看——无论是百姓还是军兵，都咧着嘴,笑的不知所措，涕泪横流。有的正不可思?议的往城下看，有的正激动的拽着旁边人的手?。
有的眼睛被烟灰熏的通红,一边扑簌扑簌的掉眼泪，一边喃喃着笑道：“活下来了,活着呢，我?活着呢，我?媳妇还在家等我?呢呜呜。”
有的把兵器铁盾往扔旁边一抛,趴着墙头，冲远去的库莫奚兵大喊：“孙子哎！不跟爷爷打招呼就跑啊——”
宇文成都看了半晌，又转头看了一眼没入地平线的库莫奚军，长舒了一口气。
退了。
这一战，本就为挫库莫奚士气而战的。若他们再?不退，他这个做将?军的也没法保证城中?烈火一样，熊熊燃烧的斗志能?撑多久。
就算这股火，能?通天遍野的烧。他也没打算让这些耕地做饭的老百姓，站在他前面，扛住库莫奚一轮又一轮、不要命一样的攻势。
这样就足够了。
他们这一退，至少能?腾出半天的空余。就算是半天，喘息一会儿的功夫，也够让冀州军民撤出好远了。
更何况方才?那一刺，尽管在重要关头被骨阙手?下打偏，但?是肩胛穿透，伤筋动骨，不出数月他绝对?起不来榻，更别提带兵打仗，上马冲锋。
足够了......
宇文成都倚着金镗，支撑住笔直的背，疲惫的闭了闭眼。
酣战一场，他身上脱力，脸更像是被血水浸过一遍似的，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血珠子源源不断的从额角往下淌，淌过额头，淌过眉骨，最后就聚在他深邃的眼窝里。聚得他看什么都是猩红的。
铁猩味四处弥漫。他看不清，干脆就不看。只闭着眼，听远去的马蹄声和城墙边欣喜若狂的欢呼声。
他心有些乱。
他知道骨阙阵前的几声喊，自然?不是为了疗他相思?苦，只是个扰他心神的挡箭牌。
他知道，所以他提镗就刺，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但?是他的思?绪是迟滞、闭塞的，几乎绷成了一条细密的线，环在他咽喉处。仿佛只要他再?多往前琢磨一寸，真相就会勒进?皮肉，锁死喉舌。再?近一寸，就是血流如注。
他不敢想，只能?战。他把金镗挥得生风，手?上沾着温热的血水，脚边尽是库莫奚人血肉模糊的尸骸。
可如今烟硝雾散，敌方撤军，他站在旷野里，脑中?嗡嗡响起的都是方才?说过的话。
“假传圣旨啊，将?军可知道那是什么罪名？”
“又是病又是罪，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可能?扛得住？”
“早没啦——”
宇文成都手?指越攥越紧，心和旷野上的马蹄声一样，擂鼓似的响。
他知道刚打了一场胜仗，他该进?城门登城墙，和那群欢呼雀跃的百姓站到一起。或者应该弯腰拾箭，查看伤员，跟方才?浴血奋战的将?士站在一起。
但?是他迈不动步子，也睁不开眼睛，心中?咚咚作响，每一声都像是诘问。
宇文成都，你真的不知道如意为何会假传圣旨吗？
你不知晓她因何铤而走?险，豁出性命吗？
你真的想不清楚她所作所为，是为了谁吗？
一字一句，像是穿云之箭，越过了那层天宝将?军的坚硬盔甲，一步穿进?了他凡夫俗子的肉身之上。疼得他两眼猩红，睫毛止不住的颤抖。
她是为了他。为了他宇文成都。
许是朝廷真的不愿出兵冀州，所以小姑娘不顾病体，发着热，虚着身体，为了他的半条贱命奔波。她沾了疫病之毒，也是因为冀州官员察言观色，想巴结晋王和自己，才?让如意遭了罪。
若是当时进?城前，他劝人走?的态度再?坚决一些；若是当时围猎歇脚的山洞里，他没趁人之危一亲芳泽，没许下什么回来就娶你，太行风景好的誓言，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会不会就是她日子平安顺遂，不用再?隔着遥遥千里和数寸厚的城墙，愁思?难耐辗转反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