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夹巷之中的水梅疏,看着远处的角门,紧张地在心中衡量着这段距离。
实在太长了。
身后那人离她这样近,这段距离太长了,不等她跑到角门,立刻就能被追上。她仔细看着那个影子,发现了人影手中的长刀。她更吃了一惊,那么即便她喊人,也一定快不过刀子。
她谨慎地站在原地,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只觉身后的寒意更甚。那是杀气!背后的人,想杀她。
她想不通,也不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在这兰慈寺中,谁会盯着她要她的命。
那人看她停住了,也没有再向前。她小心问:“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那身后的人影举起了长刀,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飞快地朝右一闪身,回身掷出什么东西,立刻朝角门狂奔,她只觉死亡在身后追逐着她。她从未跑得这么快。
在那闪身的瞬间,她看到了身后那人黑衣蒙面,身量有些熟悉的模样。她现在一心狂奔,却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她的手指终于要触到角门的门栓。
却见黑影一闪,那黑衣蒙面人已经挡在了角门之前。
只差一步,水梅疏只觉冷汗直流,牙齿都有点抖。她浑身冰冷,仿佛不是身在酷暑,而是来到了滴水成冰的寒冬。
那人手中握着她方才当暗器扔出去的中衣。他手中的长刀,明晃晃的映着日光,耀眼而寒冷。
她警惕地向后直退,不敢再转过身去,她额头上都是冷汗,可是依然盯着那黑衣人的眼睛,不肯挪开眼神。她轻声问:“你是谁?谁让你来杀我?为什么?”
那黑衣蒙面人只盯着她看,眼神之中充斥着杀意,又夹杂着恶意和好奇。她觉得他给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她盯着他一路疾退,却不见他追上来。
她快到了夹巷这边的角门,她刚松了口气,只见那黑衣人动了,如同一道残影一般,又飞跃至她的面前。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只差一步,她甚至听到了他一丝轻微的呼吸声。水梅疏忽然明白了,话本里说有些残忍的杀人犯,像猫捉老鼠一般,不肯让被害之人痛快死去。
她知道他这是想要在死前享受她的痛苦挣扎。她的眸子因愤怒而亮了起来。她知道无处可逃,一切求生之路都断绝了,眼下她的生机就是要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她怒视着他:“是谁要你来杀我?杨少帆吗?他从看守之中逃跑了?”
那黑衣人的眼神一动,并不说话,可他身上的杀气却稍减。
水梅疏心提起来,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该说些什么来拖住他?她问:“杨少帆想做什么?他不会赢的。”不料这句话说出口,那黑衣人眼神一变。她心中知道糟糕,她猜错了。她又喊道:“景金川人呢?”
那黑衣人眸子阴沉,方才那一触即发的杀意又止住了。
水梅疏额头上的冷汗几乎要顺着眉骨流下来了,她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不是杨少帆的同伙!那么是谁派他来的。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是想要搅乱京城的幕后黑手派来的吗?”
那黑衣人的眸子微微一动,举起了手中的长刀。水梅疏吓得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拿刀尖对着水梅疏,低声道:“说,你还知道什么?”
水梅疏听到他的嗓子,她不由愣住了。这个嗓音,虽然他刻意压低了,但是她还是觉得十分熟悉。
她凝视着他,他的身形,她开始就觉得有点熟悉,如今他开口说话了,那熟悉感就更加强烈了。她很想问他们是不是认识,可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时候。她努力想着该怎么骗他,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害怕那一句话说错了,直接让他看穿虚实。
她这一瞬间的犹豫,立刻被那黑衣人捕捉到了。他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
事不宜迟,他眸子闪过狠厉,刀尖微颤,就要劈下来了。
水梅疏花容失色,不由闭上了眼睛。忽然听夹巷那头的小门嘎吱一声,推开来:“姐姐,你在和谁说话,你怎么不来找我?”
水梅疏大惊,她方才流失的勇气重又回归,她大喊一声:“阿月,快跑!”
那黑衣人猛地回过头来,他手中的长刀将要掷出,他看到了水霜月惊讶的模样,却不由瞳孔一缩。
水霜月也看到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刀,立刻尖锐地大喊起来:“救命啊!有坏人!”可她却没有像姐姐所说的那般,转身逃跑,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勇敢地盯着黑衣人:“不许你伤害我姐姐!”
她的身子一矮,竟像模像样地摆出一套拳法的起势。眼睛瞪得圆圆的,极有架势。那黑衣人更是大吃一惊,他低哑道:“这套拳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却听身后风声起,他猛然一蹿,脚蹬上了墙,躲过了身后的重击。竟是水梅疏从背后偷袭他。水梅疏一击不中,见通路已经让开,就朝妹妹狂奔而去,大喊:“小妹,跑!快跑!”
那黑衣人听她喊这小女孩儿妹妹,他又一迟疑。外面已经传来了喧哗声。他握紧了长刀,看着水梅疏飞快地拉起了妹妹,推开了角门。
这个距离,他完全可以掷出手中长刀,将她穿个透心凉。可是他却犹豫了。水梅疏已经和小姑娘一起奔出了夹巷。
他怔怔地放下了长刀。却见夹巷的墙上露出一个人来。那人叹气道:“喂,还不快走。等人来捉你吗?”
墙头上出现的人正是宁三,宁三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心中惊恐万分,却看到那一贯冷酷寡言的徐七对着一个眼睛圆圆的小女孩儿发愣。
他总算松了口气,他对黑衣蒙面的徐七道:“你要再违反大统领的话,私下行动,我就将这件事说出去。你莫要发疯。陛下的事情,自有大统领大将军定夺,你我只是护卫士兵,不能自作主张。”
徐七腾身而起,擦过他的身边,丢下低低一句话:“我的事,你少管!”
宁三侧身跃起,跟上了他道:“谁叫你我同队的人呢。我是当头儿的,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可别觉得现在翅膀硬了,就不听话了。”
宁三方才十分焦急,徐七是他们这一班人中,武艺最高的人。他其实没有把握从他手下救人。若是徐七再起杀机,那就太危险了。他只能告知大统领,将他调走了。为今之计,最好说服他放弃他那莫名其妙的念头。
“喂,你不是也相信什么红颜祸水的话吧?男人迷恋女人,把事情搞砸了,不说自己意志薄弱见识不明,却埋怨弱小的姑娘蛊惑他,大丈夫岂能相信这样的歪理。”
那徐七拂开他的手,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似平时阴冷,却充满愤怒和伤痛。他的声音很好听,但话却非常痛楚:“可我全家却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死!那个灾星!害了我家上下三百口人!所有人都为她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闭嘴!”
宁三虽与他从小长大,可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自己的身世。他愣了一愣。徐七与他不同。徐七是个孤儿。皇帝还是太子之时,徐七被当时的伴读陈瞻杰带回来的,从那时候就跟着皇帝。
宁三愣了一愣,追了上去:“兄弟我不知道你的事儿,我错了。一码归一码啊。这水姑娘又没有做错什么事儿。首领不是吩咐了,她要对皇上不利,不用你出手,我先拿了她。现在你怎么能杀无罪之人?”
徐七与他一路在兰慈寺的房顶上狂奔,看那僧人多起来了,两人一跃藏身在高树之上,正对着皇帝的小院。
徐七受不了宁三的聒噪,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那女子身边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宁三大吃一惊:“喂,那小女孩儿才七岁,你不是连这样的小姑娘都要杀吧?”
徐七长刀出鞘,“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连你都杀!”
此时天王殿中,水梅疏抱着妹妹,身子还在发抖。她将刚才的遭遇告知照客僧一幻,一幻听到有刺客,也不由大吃一惊。
他通知了戒律堂首座,如今寺中武僧已经开始满院巡查。上兰慈祈福的香客们依然熙熙攘攘,对寺中暗藏的紧张气氛,丝毫不知。
一幻让水梅疏形容那人到底什么模样。水梅疏仔细回忆着,却越回忆越惊讶,她说了两句,就不再说了。垂目道:“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没看清。”她暗中拉住了要开口的妹妹。
一幻和尚心情沉重道:“施主,多半是那杨少帆之事牵连了施主。此时因我兰慈而起,施主的安危,我兰慈会负责。施主在寺中遇险,待我禀明了方丈,施主可愿去一安全地方暂避?”
水梅疏还惊魂未定,但她想到了楚茗,道:“此事重大,师父请容我与家人商量一下再来回话。”
待和尚们出去了,水霜月小声凑到姐姐耳边问:“姐姐,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出那黑衣人的模样?”
水梅疏摸摸妹妹道:“我们与表哥商量一下。”
她们回来的时候,却见禅房小院门口站着几个男人。水梅疏要进,为首的一个高大的紫棠脸男人,伸手就将题目拦住了:“公子此时不方便见客。”
水梅疏心中一沉。而水霜月人小机灵,一矮身就要从他的胳膊肘下钻过去,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后颈。
水霜月反应也很快,伸出胳膊抓住他的手,竟翻了个跟斗,直接挣脱了他的手。水梅疏忙拉住了妹妹,不由十分生气:“你是何人?”
那紫棠脸大汉正是莫雷,冷冷地望着水梅疏:“你又是何人?”
水梅疏一愣,水霜月道:“什么公子,那是我姐……”她看了一眼水梅疏,总算那个“夫”字没有说出来,她道:“里面的是我表哥!你们是谁,为什么拦我么,你们要害表哥吗?”
莫雷没想到这小人儿还挺厉害的。目光终于移到了她的身上,却不由一愣。
水霜月瞪他:“看什么,快点儿让我们进去。”
莫雷又多看了几眼小姑娘,却依旧堵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