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拂过,花厅之中的众人,只觉心里一阵凉。
秋克芬望着踌躇满志的临王,忽然笑了:“时思意,你以为哀家是谁?哀家是先帝的荣妃,是皇帝的娘,是太后!做你的侧妃,呵呵,真是可笑!今日你要伤哀家的孩子,哀家就死在这里吧!”
众人都大吃一惊。临王脸色阴沉地看着她:“蠢女人,一辈子都是个蠢货!本王肯收你这样的残花败柳,二嫁之身,乃是怜悯你,你别不知好歹!”他原本的温雅模样微微扭曲着,看上去戾气四溢。
皇帝也眸子沉沉地望着太后。秋克芬虽然确实蠢,可是每到紧要关头,她都以精准的直觉站对位置。她爱跟人撒娇,行事做派,极不稳重。但是他却知道她并未与临王有染。若非如此,临王也不会在此时,故意以侧妃折辱。
皇帝凝视着满面怒意的太后,慢慢道:“母后,水梅疏是朕命定之人,是朕的皇后,朕已经与她定下了婚约。册封皇后的诏书,朕已经贡到了太庙之中。她是朕此生唯一爱的女人。母后,朕打算开宫门,用最隆重的礼仪迎娶她,母后,你可应允?”
众人没想到皇帝死到临头被人逼宫之时,居然想的还是那民女。众女皆望向水梅疏,虽然在此刀兵丛中,却不由心中升起了浓浓的羡慕和嫉妒。她怎么能得皇帝这般宠爱啊!若我是她,就是现在死了,都死而无憾了。
水梅疏只觉一阵晕眩,差一点儿就站立不住了,皇帝收紧了臂膀,将她搂在了怀中,他低头。眼眸又黑又深:“娘子,我写了诏书,没有告诉你,你不会责怪我吧?”
水梅疏用尽全身的力气,拥紧了他。虽然知道可能今日便是他们的末日,但是她却并不害怕,相反只觉无限欢喜。她轻声道:“夫君,你这般待我,我怎么会怪你。”
时楚茗终于得到了他想象中的回答,彻底放心了。他的小娇妻果然与他生死不离,爱的是他时楚茗这个人,不管他是何身份,她都勇往直前,死生无悔。
他冰冷的心重新有了一些温度,他抬头看着惊讶地忘记哭泣的太后,沉静地道:“求母后成全。”
秋克芬看着一对紧紧相拥的青年男女,他们的眸子里都是满溢的爱意。就像当年的先帝和崔无痕一样。只是先帝那般迷恋崔无痕,也始终没法将她娶回来当皇后。
她眼中泛起泪花,轻声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哀家,什么时候能拦得住你。只是哀家允了,你也要向天下臣民有个交待才好。”
皇帝知道他的养母大关节上还拎得清,他点头:“朕会的。母后请放宽心。”他终于得到了太后的准许,便拉着水梅疏一起拜了下去:“谢母后恩典。”
皇帝扶着妻子起来,望着挂着泪水一脸茫然的小妻子,很想吻着她的唇,让她清醒过来。今日的大事,他终于做成了一件了。
一直望着他们的大长公主,忽然道:“皇帝,即便水梅疏为了救她的父兄,给你暗中下毒,你也要她做你的皇后吗?”
皇帝却并不惊讶,他深深望着他怀里的妻子:“阿梅,你受苦了,这些天你一定很害怕吧。”水梅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哽咽着低声道:“夫君,是我不好。我总担心身边会有人监视。大长公主说那药并不会害你身子。”
大长公主咄咄逼人道:“是,皇帝,你是本宫养大的孩子。本宫不会害了你性命。可是你真要信任这个女人吗?你可知道即便是先帝,那般迷恋崔无痕,他后来还不是又迷上了作为崔无痕替身的池音佳。先帝爱而不知,半生纠缠,终于悲剧收场。你就笃定你能与水梅疏,白头偕老吗?”
皇帝猛然抬起头来。
大长公主叹道:“没错,先帝早已移情别恋。而崔无痕也早就放下了过往,与她的夫君琴瑟相和。”
皇帝只觉水梅疏抓紧了他的胳膊,想要说什么,他却低头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分辨。两人心意相通,水梅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靠着他,不再反驳娴毓大长公主的指责。
皇帝抬起头来,他的嗓子有些哑:“盛安三十年的花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长公主拍了拍失魂落魄的临王妃,“说说你当日看到的事。”
临王妃抬起头来,她连丈夫进来都没注意到。她盯着皇帝身边的水梅疏,“你到底是谁?花宴,花宴里哪里有花,都是血。”临王妃的眼神恐惧而散乱,她望着大长公主:“是你,我想起来了。是你把崔无痕带进来的!本来大家都十分很开心。”
大长公主嗤笑一声,声音极冷道:“是么?你们确实很开心。皇后将池音佳从本宫府上秘密带走,在花宴最后,将她放在荆棘花丛中带了上来,说她才是世上最美的名花,要众人管赏。你们确实玩得很开心。”
临王妃恐惧地叫起来:“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参与。我……我只是……”
“当然不是你了。你只是与先帝私通,刚从寝宫偷偷出来,路过花宴而已。”
众人皆大吃一惊,先帝风流之名,众人皆知。没想到临王妃也跟先帝有染。他们偷眼看临王,却见临王面无表情,显然对此知情。临王见众人的目光汇聚,他却忽然道:“没错。临王世子时楚葛,其实是先帝的血脉。”
临王妃却颤抖起来,尖利地叫:“不是!不是!我都说过了,他不是!你们为什么非要胡说!先帝根本不让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对了,所以在池音佳怀孕生子之时,他那个时候就爱上池音佳了,早就爱上了啊……”她的声音听起来苦涩而凄厉。
时楚茗眸光红色涌动,低喝道:“还有什么!池音佳吃过的苦多了。不过是躺在荆棘花里,即便疼痛难当,耻辱难当,她也能忍下来的。说,到底谁逼死了她!”
临王妃一激灵,她抬头看着水梅疏,轻声道:“是,池音佳是我见过最能忍痛的女子。即便躺在荆棘花丛里,依然面露微笑。她压轴出场,惊艳无比,所有人都很满意。然后,然后,崔无痕来了!是崔无痕!”
水梅疏抱紧了她的夫君,她心中闪过巨大的恐惧。她轻声道:“不会的!盛安三十年,我已经六岁了,我母亲嫁给父亲,过得很开心。她不会的……”她不会再与前尘纠缠。
大长公主惊讶地看着水梅疏,没想到她到了此时,还这般思路清晰。她淡淡道:“是本宫带崔无痕去的花宴。皇后居然敢拿池音佳做花宴,若说皇帝事前丝毫不知,怎么可能!他们帝后二人,一个狠毒愚蠢,一个凉薄偏执。池音佳是本宫府上的人,他们帝后二人斗法,却要折辱池音佳,到底将本宫,将茗儿置于何地!本宫是要他清醒过来!”
水梅疏忽然轻声问大长公主:“我水家成了长公主的皇庄佃农,并不是巧合,是么?是我母亲跟你做了什么交易么?就像你拿我父兄的命逼迫我一样,你找到了我母亲,也拿我们的命逼迫她,对么?我母亲崔无痕,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花宴而死?”她微微颤抖着,心中异常难过。
大长公主讶然地看着水梅疏,“你很聪明。但我不曾逼迫过,那是个交易。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花宴之时,你母亲怀着孩子,月份已经大了。她出现在先帝面前,正好让先帝认清楚现实。”
水梅疏和皇帝都不由呼吸一滞,唯恐娴毓会说是先帝杀了崔无痕。
却听大长公主看着二人的神情,叹气道:“不,你们想错了。不是先帝。我哥哥是个痴人,即便大受刺激,忍不住大开杀戒,将花宴杀得血流成河,他也不曾伤害到崔无痕。即便他知道崔无痕已经移情别恋,他待崔无痕总是不同。趁乱,在花宴上重伤崔无痕的人,是当时先帝的继后。继后乃是先帝元后之妹,深恨崔无痕。她一直认为元后是被崔无痕害死的。她连着池音佳也一起恨。”
一直不曾开口的丰国公老夫人,终于叹道:“皇上,这些过去的爱恨,纠结如乱麻,都是恨意堆叠,几乎也分不出对错。皇上又何必一定要探个明白。”
时楚茗看着老夫人略带怜悯的目光,又看看被回忆吓得失魂落魄的临王妃,看着眸中皆是厉色的大长公主。他寻求已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他只觉冰冷彻骨,眼中又闪烁起红光:“原来害死娘亲的人,归根结底还是父皇。”
临王看皇帝似乎难以自控了。他的眸子厉色一闪,他一直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就是等此刻。皇帝杀人如麻,朝中众人只是听说,并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今日,就让大家见识一下皇帝疯狂的模样吧!
临王怒喝道:“时楚茗,你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杂种!你的生母不是什么先帝在民间遇到的良家女子,而是大长公主府的飨客歌姬!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你肮脏的血液玷污了皇室的名誉!时楚葛才是先帝之子,应当登上皇位!而你和你的母亲,一起窃取了至高无上的权柄!时楚茗,受死吧!”
站在一边的时楚葛,挺了挺胸膛,他伤得很重,今日才勉强站了起来。他含糊不清地大喊道:“我乃名正言顺的大熙皇帝,时楚茗,拿命来!”
众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皇室秘闻。所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临王如此狼子野心,众人之前没有发觉,竟让他设下此局,将众人围困,要在大家面前弑君。君王一死,恐怕天下又要大乱。
皇帝环顾四周,看众臣大多垂下了头来,不敢与他对视。他眼中红光越盛,看上去十分可怖。水梅疏本来心中伤痛,她不由回忆起娘亲当年临终之时的模样。娘亲微笑着,将这一切可怖的过往都藏起来,不露一丝悲伤,只想让他们好好活下去吧
她忽然觉得楚茗呼吸一粗,她抬起头来,不由一惊,忙伸臂抱紧了他,轻声道:“夫君,你还有我。”她看着皇帝眼中红光闪烁,始终不曾褪去。她心一横,也不管有多少人看着,踮起脚尖,重重吻上了他的唇,眼泪又流了出来:“楚茗,你有我。我也有你。我还等着你来迎娶我当皇后呢,你可不能食言。”
皇帝低头搂着她,吸吮着她唇间的甘甜。两人竟肆无忌惮地拥吻起来。在场的贵女都不由羞红了脸颊,心中却也十分钦羡。不知自己之年能否遇到这样生死相许的伴侣。
时楚葛怒喝一声:“伤风败俗!来人一起上,杀了这对狗男女!”众人不由一声惊叫。
时楚茗身边的黑衣人怒喝一声,迎了上去,一时大厅之中刀光剑影,斗得十分激烈,而众贵女们忙纷纷朝后逃去。庭中的桌椅板凳倒成一片。方才精美的陈设,在纵横的剑气之间,瞬间变成了碎末。
太后惊叫着,却没有挪动,她冲秋克忠叫道:“哥哥!茗儿才是你的外甥,你不能跟临王同流合污!”
秋克忠一脸阴沉,却挥动着长剑,跟黑衣赤龙卫斗在一起。他终于回答了:“阿芬,妹妹你太糊涂。时楚茗跟你哪有什么母子之情!他不过是利用你,想在禁宫中找到立足之地罢了!”
秋克芬平日里那般爱哭,但是此时她却瞪大了眼睛:“哥哥!你怎么能背叛我和茗儿!”她的话音刚落,一直跟着她的大宫女岳子兰,忽然从袖筒中拿出一把匕首,逼住了她的后心,道:“不要再让秋将军分心!”
秋克芬只觉背心一凉,她立刻冷汗直流,她扭过头去看着她的大宫女。大宫女面无表情,并不看她,而是看向临王。
秋克芬只觉头一痛,身子一软,几乎站不住了。那大宫女岳子兰伸手扶着她,在她耳边低语道:“太后,你很累了。现在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岳子兰的话音未落,却觉脖颈间一凉,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惊叫着被击出了老远,重重摔在了壁上,吐出一口血。她挣扎着抬头看是谁,却见皇帝站在太后身边。水梅疏伸手扶着太后。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岳子兰,武舒婷之女。你的舅舅武亚敬,原本是禁军统领,当年在花宴上对我娘亲动手的人,就是他!当年他假死脱身,又在兰慈寺意图谋害朕。他投靠了谁?是临王吗?”
太后迷离的眼神重又变得清醒起来,她喘了口气,抓紧了皇帝,心中十分惊恐:“皇帝,岳子兰竟是个奸细。哀家会不会中了她的道!”
皇帝看着养母,还是不忍心,冷冷道:“太后,你当日为何上兰慈,今日又为何来花宴?你心中有印象吗?”
太后皱着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由更加惊慌起来,“皇儿,哀家是不是中毒了,有没有事儿?”
对面的秋克忠忍不住了:“妹妹,你糊涂!你还不快点儿过来!时楚茗已经穷途末路了,你放心,我让临王封你为后!你不是说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当上皇后吗?现在你男人也有了,皇后也当了,不比当个守活寡的太后,守着一个阴晴不定杀人如麻的假儿子强吗?”
众人听到有忠义之名的大将军秋克忠,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来,都十分惊讶鄙夷。
秋克芬气得浑身发抖:“哥哥!你当初将我卖进王府为奴,得了钱财是为了活命,我不怪你。如今你这般,你再不是我的亲人!”
皇帝看养母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低声道:“太后,朕会留他一命。”说着他望了一眼水梅疏:“娘子待在这里,不要走动。”水梅疏忙点头:“夫君,要平安!”
皇帝长剑在手,直朝临王冲了过去。临王武艺不佳,忙后退,被精锐保护在中间。看到皇帝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了过来,他大声道:“杀了时楚茗!”
临王又看着被众人挟制的王公贵族们,大声道:“你们一定也听到了皇帝想要改革的风声吧?他在那帮穷酸面前怒斥我们,说我们兼并土地,让百姓没饭吃!我们手上的每一分土地,都是我们的先辈用血汗赚来的!他时楚茗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子,窃居高位,却妄想剥夺我们的土地财富!你们能忍吗?本王忍不了!”
那些王公们这几日正为此烦恼,没想到临王会在此时将话挑明。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意动之色。
临王心中喜悦,自觉他已经天命在手了。他本来没打算此时就动手,但是皇帝在兰慈捉到了他最大的助力杨灿。虽然杨灿服了香药,能抵抗一切刑求诱供。可是前几日临王在府中,竟然被香国人刺杀。
临王一贯谁也不信,只信任自己,他认定这是时楚茗动手了。不管时楚茗有没有从武亚敬和杨灿那里拷问到什么,他都不能再等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要背水一战!
他见皇帝越战越勇,但眼中的红光却逐渐褪去,一点儿也不像中了药的模样。他不由一阵心惊,他在人群之中寻找大长公主。
却见大长公主和丰国公老夫人,两人端坐在一张被劈了一半的桌前,捧着茶聊天。临王妃怔怔地坐在她脚边的地上。
临王本能觉得不对,他怒喝道:“娴毓,你到底有没有给时楚茗下药!”
娴毓啜饮了一口清茶,她看向,挨着太后,坐在另一边的水梅疏:“水梅疏,你给皇帝下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