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精进”还精出一身伤来,没有十天半月,施月涵都别想下床。
直到云时微和卫允的背影都消失在视线中,宣菱才终于有所反应,她忽然一眨眼睛,原本就有一眶泪水噙着,这会儿扑簌簌流了满脸,“果然,师父背过好多人,她在山门前为什么不坚持坚持,只要她再问一声,我就让她背了。”
严格来说,傀儡是不必休息的,隐山上也独有一个院子,住着端茶的、倒水的、扫落叶、修厅堂的傀儡们,晚上无事,就让他们回院子歇着,有事他们听见动静,就会自己跟上来,勤快归勤快,一回头看见成队的死人在后面跟着,还悄无声息,着实有些吓人。
云时微将施月涵背回她的房间,同为剑修,又一脉相承,云时微以自身修为沿路不耽搁地为自家徒弟疗伤,又叮嘱其中一个傀儡配合卫允好好照顾,卫允办事牢靠,云时微只做简单吩咐就够了,她心里惦记宣菱,转头便往回走。
兴许云时微养徒弟,大部分时间都是活着就行,没有其它门派的老师父授业解惑巨细靡遗,但认真想想,几百年间,不管发生何事,有怎样的危险,卫允和施月涵都不慌张,他们心里知道,有师父在,就有羽翼可挡风雨。
当云时微回到厨房时,宣菱还在院子里坐着,她十分听话,横竖无事,又拿刀削起了木头,太师祖的画像还在桌子上摊放着,只是这次,那画像上的人将剑尖对准了宣菱。
云时微长袖一扫,先将画轴卷起,又从宣菱手中将匕首抽出,在这段时间里,宣菱不知经历了什么,体温渐升,脸上还有泪痕,整个人看起来又可怜又狼狈。
“怎么哭了?”云时微的长袖有各种妙用,掸尘扫灰卷画轴,这会儿又团起来,在宣菱脸上胡乱擦了擦,小傀儡的脸皮薄,□□一番就泛红,宣菱不得不两手扒拉着云时微前臂,让她先消停一会儿。
宣菱能感觉到自己这会儿的感情有些不稳定,她的心绪因为外面一星半点的触碰而有剧烈起伏,寻常时分,她瞧见师父只略微欢喜,这会儿却如一池被搅动的春水,揪住了就不想撒开。
云时微是她在尘世里一块浮木,人撒开浮木,是会死的。
“怎么了?”云时微干脆半蹲在宣菱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小声问。
“难受,”宣菱一只手拉着云时微衣袖,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这里,难受。”
那些与宣菱融为一体的雾正在向外散溢,刚现出点乳白色的痕迹,就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道扯回了宣菱体内,宣菱在泽川城外的森林中引气入体,当时不过像个容器,过程蛮不讲理,之后也没时间好好消化,所以宣菱仍是宣菱,雾气仍是雾气。
放在旁人身上,是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大多时候悟道都在一瞬之间,由心而发,随后吸引山川之气,如受点拨,从此步上了修仙之路,但宣菱体内的并非山川自然之气,而是当年死在絮州的千千万万人,里面不乏只差一步登天道的大能。
人死魂消,他们没有泽川师祖这么好的运气,还能有个虚形苟在隐山上带孩子,修仙之人口口声声说着“道法自然”,打起架来却是纵死不休,所以大部分连魂魄都散为尘埃,魂魄虽散,修为却困在须弥幻境中,那日偶然路过的宣菱就成了最好的容器——
她只是一个空落落的躯体,正是这些流离失所之物缺乏的躯体。
“宣菱,宣菱,”云时微小声喊着她,并双手捧起宣菱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那些情感都不是你的,你是尘世里富贵人家的女儿,你的父母还有长姐和兄弟都爱你胜过世间万物,你曾发誓为他们报仇,别让自己的本心被吞没了。”
宣菱双眼空洞地望着云时微,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一点一滴砸在云时微手背,大概是因为体温过高的原因,眼泪也是灼热的,宣菱此刻受的苦,就算云时微也无能为力,做师父的只能将小徒弟抱在怀中,试图减缓宣菱被侵蚀的痛苦。
小傀儡的心困在了絮州城的旧事中,烈火燃烧烟尘缭绕,宣菱还是站在当时那条坍圮的大街上,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惨叫,同样被烈焰烧成焦骨的人,还有头顶遮天蔽日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