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浔阳城,怜舟一路无话。
能跟随沈端欣赏寻常在深宫见不到的山河美景,领略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李十七是?兴奋,坐在马背东张西望,像是?对出了?浔阳的天地感到甚为好?奇,小鸟一般,恨不能肋下多生一双翅膀,自由?翱翔苍穹之下。
遗憾当下乃寒冬,看不到百花盛开,于?是?她扭头去看比寒冬还要凛然的沈院长,意料之内的被沈端瞪了?一眼,李十七手握缰绳,笑?笑?不语。
花一般的年纪,鲜嫩至美,笑?起来灿烂无害,冷情如沈端也不好?再与之计较。眸光一闪,掠过她去看一身儒服身披鹤氅的少女。
李十七为她看其他姑娘的行径感到不满,刚要嘟嘴,沈端的目光重新?绕回来,意有所指。
她“啧”了?一声,没法子,驱马上前?,嘴上说着搭讪的话,心里?早在算计该如何从沈端那得到奖赏。是?以出口的话更?多了?两分真心。
同样是?为人师长,沈端偏爱之心可不要太明显,怜舟心情低落她就舍不得了?。
压着醋劲,李十七低声笑?道:“怎么了?,离了?我景哥哥就魂不守舍,没想到啊怜舟姑娘,看起来那么害羞的人,竟也敢当着众人的面献吻。你是?生怕旁人不生嫉妒么?”
“嫉妒?”要说以前?,最嫉妒昼景身边有女人的除了?李十五便?是?李十七,怜舟被她嘴上那句“我景哥哥”刺激地蹙了?眉,面容不改,不冷不淡道:“殿下还对阿景心存妄念?她是?我夫君,我吻她抱她,亲她近她,和她做一切夫妻之间应有之事,岂不是?情理之中?”
开口碰了?软刀子,李十七眼里?饶有趣味:“醋了??想不到你醋劲也大得厉害。”
秉性温和的少女陷在与心上人别离的愁索,心情不好?,更?无暇理会李十七的搭讪。
然而十七殿下一身死缠烂打的本事先是?在昼景那小试牛刀,后连冷冰冰的沈院长都被她降服。
她微微一笑?,余光瞥了?眼马背上脊背直挺的沈端,小声道:“我现下不喜欢景哥哥了?,或许我从没喜欢过他,只是?喜欢他的脸。你想,这多正常,喜欢景哥哥那张脸那副身子的,九州不止我一个!”
起初听?闻她对昼景放下执念,一口气松缓到一半听?她实则贪恋阿景貌美身子,又?听?到九州嫉妒阿景身子的不在少数,怜舟气得冷了?脸。
险些弄巧成拙气坏某人得意门生,李十七眼尖,已经看到沈端拢起的眉头,她心一咯噔,立马改了?口风:“不过依我看,景哥哥真心爱慕你,其他人过往浮云罢了?。”
真心爱慕。
这种从旁人口中听?到阿景爱慕她的话语,于?怜舟而言,很微妙,是?一种羞人甜蜜的微妙。
碍于?说这句话的是?李十七,李十七这等时不时头脑不清醒犯傻没眼力的小傻子都看得出阿景爱慕她,怜舟面上好?看一些,侧耳听?她胡侃。
总算把人稳住了?,也如愿引开了?她的注意力,不再一味沉浸在别离之苦,李十七和舍友闲聊的空当不忘朝沈端投去邀功的眼神,沈端微抿的唇泄出一丝笑?意,看呆了?口若悬河的李十七。
她住了?嘴,极力安抚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心道她哄了?怜舟好?久,也该怜舟为她做点什么。
她一个孤女都能成功把九州最难勾.引的景哥哥勾到手,那么指点一下情海浮沉可怜迷惘的同窗舍友,不算过分罢?
一瞬,动了?心思。
两马并进,她压低声音:“怜舟,你应当看出来了?罢?“
怜舟心思细腻,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矜持地笑?了?笑?,嫩白修长的手握住缰绳:“沈院长此人……”
李十七竖起耳朵去听?,却?见少女温温柔柔地冲她笑?,笑?而不语,笑?得她心里?的猫爪子都快探出来了?。
想挠她。
卖什么关子!
“她怎样?”
小小逗弄她一番,怜舟收了?从昼景那学来的坏,轻声慢语,细致地思忖一遭院长和李十七的关系,犹豫该不该点拨她。
以她的了?解来看,李十七很多个夜里?都宿在端姐姐那,偶尔回书舍睡,其间呓语也会不小心地泄露一句半句。
饶是?这一句半句也足够她吃惊了?。
督促学生进学督促到床榻上去,怜舟觉得不可思议,震惊之后又?笃定端姐姐恐没那心思。
李十七一心想要逾越那道天堑,虽说荒唐,但情场中人心思到了?那,哪管什么荒不荒唐?殿下无法无天娇蛮任性惯了?,巴不得先和端姐姐玉成好?事……
怜舟在自己的事上万分羞涩至今都没委身于?人,然审视起旁人的事来,呼吸如常,理智地令人发指。
她想,端姐姐何等聪明人,若说先前?没心思,说不准此刻已经察觉出李十七图谋不轨,可察觉到了?,仍被李十七缠得一再破例,连游学都带她出行,端姐姐的心未尝没有故作糊涂放任之意。
她敬沈端为师,视端姐姐为友,水眸微晃,瞧着李十七在意地心跳要从嗓子眼翻出来的模样,她攥紧缰绳:“沈院长此人面冷心热,见不得女子受苦,见不得女子不幸、不争。”
换言之,李十七身上某些跋扈、任性、锋芒,是?沈端所爱的。
软得没有骨头任人欺凌践踏的女子,沈端许会同情她们,但永远不会欣赏她们。她不愿见世间女子心无锐气,骨无锋芒,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也比做男人的附庸强。
不得不说怜舟实在看透了?沈端。
李十七闻言若有所悟,看着怜舟的眼神有所变化。怪不得沈端不要命都要冲进火海,怪不得她将大部分期望压在少女肩头。
她甚至在想,若非她死缠烂打,若非遇到时怜舟已嫁人,她才?是?沈端理想中的那人罢。
心里?冒着酸水,面色复杂地致谢。
说了?那番话,怜舟心里?不知是?对是?错。恰好?沈端扭头望向她,她心虚展颜,换来沈端挥去寒凉的温和暖笑?。
李十七顿时像喉咙里?卡了?刺一般,一顿猛咳。
崔知拿了?从家里?带来暖身子的姜汤:“殿下,要喝一口吗?”
下一刻,李十七装作支撑不住骤然从马背摔过去,其心狠,看得怜舟心口一跳,看得沈端一瞬面若寒霜。
想象之中的伤筋断骨之痛未曾临到,李十七窝在沈院长怀抱,沈端眉目沉得吓人。
但怀里?的殿下见惯她横眉冷指的姿态,这会竟也不怕,她拽着沈端裹得严严实实的衣领:“沈院长,不若你带我同乘罢?“
沈端冷冷看她,翻涌的怒火冲到嗓子眼,脑海蓦地跃出李十七从马背摔下的画面——那眼神,是?挑衅,是?势在必得的孤勇,存心赌她要不要救。
若不允了?她,这次是?假摔,下次便?是?真摔了?。
摔得骨头断裂,心疼恼火的还是?沈端。
她对李十七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点点头,不愿说一字。
抱人上马,沈端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娇美纤柔的少女,似是?猜到她和李十七说了?什么,轻揉眉心,道了?声“都不省心。”
李十七听?了?洋洋得意不以为耻地享受暖玉温香,怜舟听?了?只能仗着师生情谊冲沈端无辜一笑?,笑?得沈院长心口发堵——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天空飘了?雪,十人小队在风雪中赶路,行至一家客栈,下马前?李十七双臂张开要人抱,沈端一身冷凝的气势实在比风雪还要冻人,偏偏李十七胆子比天大,倔强地等她抱,谁来都不行。
崔知实在不想凑上去自找没趣了?,她心累地走开。
宋染和怜舟并肩入了?客栈,郑苑小跑着跟上她们,人小嘴甜,喊宋染“染姐姐”,喊怜舟“阿嫂”、“嫂嫂”,语气亲昵,喊得比亲的还亲,教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风雪呼啸,李十七坐在马背红着眼安静地和沈端对峙。
一阵冷风吹来,她身子瑟缩,沈端看不过去气恼地抱她下马,面沉如水:“游学不是?玩闹,你最好?不要给本院添麻烦。再敢故意涉险,你就滚回浔阳!“
“大冰块,沈端,讨厌鬼,你对本宫越来越放肆了?……”李十七委屈地搂着她脖子。
少女温热的气息扑在颈侧肌肤,沈端避了?避,被搂得更?紧。
李十七嗔她:“你躲什么?”
“老?实点。”她终于?不再冷言冷语,李十七一路老?老?实实被横抱着入了?二?楼厢房。
殿下骄纵,有沈院长寸步不离日夜相?伴,同行的众人放心不少,毕竟十七殿下出了?名的任性,女院在外?游学,可不能闹出不好?的名声。
只有怜舟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和李十七说的那句话,李十七不仅听?懂了?,还以最快的速度、果决的态度去践行。忽然觉得有愧端姐姐,进入房间,她做错事般捂了?脸。
彼时天色暗下来,同窗们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怜舟沐浴后擦干一头长发,害羞地躺在床榻,指尖轻捏,捏出金丝线拧成的细绳,一枚小巧晕着少女体温的翠玉映入眼帘。
千里?通灵玉。两次开启,一次救她于?危难,一次解她相?思寒。长夜漫漫,没有阿景在,真冷啊。
翠玉亮出一抹光,她道:“阿景,你睡了?么?”
昼景当然那没睡。
浔阳城,昼府,洗心池。白玉无瑕的家主沐浴在温水中,长腿交叠,玉光忽闪,她眼睛顿亮,捞过悬在心口的灵玉,软糯近乎撒娇的女音清晰传来,她惬意闭了?眼:“没呢。”
近在咫尺的声音透过玉芒流淌心间,怜舟倏地起了?害羞之意,玉白的脚底踩在细滑的脚面,脚趾微微蜷缩,她道:“我好?像,做了?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