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
许邑目送着江晏迟往祠堂的方向去,眼神渐渐深邃,分明是半点醉意也没有。今夜还得?回侯府里去,便将儿子许承堇招了来:“北匈那便叫姓余的整合了宁远王旧部去打,翻不出天。今夜把纯牧打发到平连郡来,万万不可教他再溜去上京城。”
“父亲,这?情形我怎的看不懂了……眼下宁远王战死,只怕这?场夺储纷争,陵城郡王胜算就不大了。江晏迟此时出现在北境,实在试探我们许家的态度?”
许邑摇头。实际上,他眼下更为关心的并不是此。
“我?一时也摸不透这小太子的路数。但是总归纯牧不能再进上京城,给我?把他看住了,不许再靠近那个姓楚的。”
***
祠堂里,许纯牧双手被捆着,跪坐在坚硬的石板上,眼前青烟袅袅有些呛鼻。
入秋的北境深夜里偶尔会飘下小雪,落在屋檐处凝成次日清晨的薄霜,点缀这?一望无垠的冰原寂寥。
许纯牧从不怕冷。
可眼下,却只觉得?冷。
身后传来茕茕足音。
“许纯牧。”
江晏迟反身将门扉合上,将人都遣散了,半蹲着凑近他的左耳,声音里带着几分危险,“你知道楚歇的身份是不是。”
见他始终沉默,江晏迟将声音压低几分,像是提防着隔墙有耳:“许承堇知不知道,许邑呢?”
“他们不知道。”
江晏迟眼里的狠光收敛几分。
“把这?个秘密给我?带进棺材去。永远,不要对任何人说出他的身份。尤其是许邑。”江晏迟看到许纯牧偏过头来,眼光清冷而夹杂着些许疑惑,问出一句“为何”。
江晏迟心?想许邑果真将许纯牧疼得紧,这?么些年了,那样一只雷霆果敢的豺狼竟还真养出这样正直不阿的孙儿来。
他好像对往事并不知晓得?多。
也是,许家堪称永安之乱最大的受益者。从小小守城副将一跃而为镇国君侯。
那些肮脏的往事,怎会让他知晓。
“当?年月氏破韶野郡,沈将军因部下投诚而被俘,麾下三万精兵尽皆被屠。也因此被擒拿归京。”
江晏迟咬紧了牙关,揪着许纯牧的衣领一字一句道:“那个投诚的副将,就是彼时的韶野驻军副将,许邑。他是宣和帝插在沈家军里的一颗硬钉子,你们许家的荣华就是靠着他当?年的背叛得?来,韶野屠城三日血染黄沙,许纯牧,你以为许邑这?样的人会保楚歇?他若知道楚歇是沈家后裔,只会怕极了他得?势寻隙复仇,怎能还给他活路?!”
一手推搡,许纯牧倒地难起。
手肘撑着冰冷的石砖地,觉得?本就凄冷的寒夜,更刺骨了。
爷爷他。
不,不可能。
“不是的。不会的。”许纯牧手捂着头,整个人忽的蜷缩起来,“爷爷他是这世上最忠勇的,是非分明,他说过,他说过……”
“你是许家的子孙,是他的亲孙。他对你自然百般维护,恨不能为你将一切前路铺好。他对于你而言是庇护的大树,对楚歇而言就是追命的恶鬼!你还敢将他偷偷掳来北境,谁给你的胆子!”
江晏迟声音压低着,可字字恨极,仿佛恨不能将许纯牧皮肉撕咬开来。
许纯牧心口像是被一把冰锥搅弄过。
爷爷,害死了阿歇的父亲。
怎么可能呢。
“当?年的永安之乱,就是宣和帝为了登上帝位,不择手段地借外敌造势,削了西北两境过盛的兵权,又害死上京皇帝与旧太子。兵行险着成王败寇!沈弃安保的是那正统旧太子!他若活一日便可戍守边境一日,教?三胡虎视眈眈却不敢前行一步!若当年没有错信你的许邑,沈弃安从韶野之战中大捷,根本不会有永安之乱,大魏将永不城破!”
许纯牧心口哽着一口气,隐隐觉得?肩胛处的伤痛更甚。
仿佛连着心?肺,一抽一抽地疼着。
“沈弃安没有叛国。”
“你爷爷许邑,才是叛国的那个。”
江晏迟掐着许纯牧的肩胛骨:“永远,不要再碰楚歇的事情。许纯牧,你根本保不了他。”
许纯牧好似终于找回一点意识,他嘶哑着反手将江晏迟推出去,“他在北境没有活路,难道在上京城就有吗!”
“与他相识十数年的赵煊要将他鞭尸三百,说背叛就背叛。过往也曾敬让三分的江景谙一见他失势便恨不能摘了他的脑袋。忠臣恨他,奸臣怨他……就连你这?个被他一手扶持上位的太子,又何尝不是日日都想杀了他!”
江晏迟一手撑着墙,一缕鬓发自额角垂下。
是啊。
他也曾那么想杀死他,甚至只差一点点,就真的做到了。
指甲划过墙,留下五道深刻的划痕。
“他不能回上京城。”
许纯牧像是终于找回些神志,笃信地说:“我?可以不要这?北境三十万兵权,我?带他去山林僻静处隐居,只要他不给爷爷造成任何威胁,他就……”
“你带他隐居?”
江晏迟思绪稍稍偏了些,蓦地追问,“许纯牧,你对他到底存的是个什么心?思。”
“我?,我?就是想救他。就当是为爷爷赎罪也好,他本不该过这?样的人生。”
江晏迟眼底的暗芒收敛些许,几分讥诮。
“许家倒真生养了个活菩萨吗。”
“我?……我会让他慢慢放下仇恨,从此不再行恶事,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江晏迟听到后头这?句,只觉得?荒唐,未能听他说完便冷声截断。
“你未经历过他的苦痛,怎能轻易劝他放下。”
许纯牧怔住。
“放不下的。永安之乱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许纯牧,你有整个许家保护,你根本就不懂。有一些人,如果自己都不学着保护自己,这?世上就再没人保护他了。对于这?样的人,你劝他从善,就是要他的命。”
许纯牧没有被说服,同样的,他也觉得?江晏迟的话很是荒唐。
荒唐得?甚至让他整只小臂都在发抖,却无法抬起手指着眼前人说出哪怕一个字。
身侧许家的诸位先人灵牌还在被好生供奉着。
可许纯牧却不敢侧首再看他们一眼。
“荒谬,太荒谬了……”
终究,他只能手撑着额头,蓦地连退了几步,靠着墙缓缓蹲下:“放不下仇恨的话,那此后他的一生,就要被毁掉了……”
“你还看不清楚吗,早在二十三年前,他的人生就已经被毁掉了。从沈弃安死的那一刻开始,楚歇的这?条性命,原就没有半点生机。”
***
因药物的原因,楚歇还在沉沉地睡着,身上有些忽冷忽热,汗湿了一身却睁不开眼。
感到有人靠近了。
是许纯牧吧。
一只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他感到额头冰冷的触感。下意识将手伸出被褥将那冰冷的手捂暖了。
那人被带着蹲了下来。
那只手扶着自己起身,将一碗药递到唇边,默不作声地往里头倒。
楚歇喝得?很慢,喝了几口还得?停下来喘两口气。
喝完药又是一身汗湿,被伺候着换了衣物,到了后半夜总算了消了热。
他感到有谁拿被褥将自己卷了,抱上了马车。安置在怀里稳稳地将他团着,将门帘都掀起了,又在马车里烧好暖炉,还往楚歇怀里也踹好了他往日里最喜欢的金丝手炉。
楚歇摸着熟悉又温暖的触感,心?又渐渐安定些许。
忽的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他一下惊醒,刚一动便被一只手摁住挣扎。
费力地睁开眼,却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只一下拽住那人的袖子:“去……哪儿。”
因为上半夜的高烧,喉咙沙哑得?不像话。
“回上京。”
不是许纯牧的声音。
楚歇彻底醒了,勉力?聚焦视线,才勉强看清面前人的轮廓。顿时心底一片冰凉。
是江晏迟!
见他又要挣扎,江晏迟将他被褥下的手摁住:“别动,伤会裂开。”
为什么江晏迟会出现在北境。为什么他又要带自己回上京城。
他现在的任务是保证许纯牧安然无恙。他不能远离许纯牧,他得?保护他。且上京城对于他而言更是重重杀机,他怎么能轻易回去那个地方!
“放开!”
楚歇挣得更厉害,手脚并用地要将人推远,可奈何人被裹在被褥里,本来就不大的力?气更是消解在那一团棉絮中,只教动作轻易就被反困住。
江晏迟低垂着眼光看不出悲喜,只深深地望着自己。
那眼神很奇怪。
像是在分辨什么。
“!!”
楚歇想起来了,上次死盾的时候他骗了江晏迟自己是双重人格,眼下江晏迟一定是在判断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哪个人格。
是善,还是恶。
楚歇心?一惊,顾不上慌乱,开始迅速冷静,迅速在脑中做出分析判断。
作者有话要说:伪rpg游戏,楚歇会:
1.选择大号,先恶狠狠威胁江晏迟将他送回北境回去找许纯牧。
2.选择小号,江晏迟如今坐稳太子之位,情形不对,先认怂保命。
虽然选了也没用,走向已经确定了(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