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熹头疼欲裂,仿佛有刀子在脑海中搅动着,一片凌乱,无数记忆的碎片迸出来、混合在一起,令他几乎疯狂,他抱住了头,急促地喘息着。
黑衣的蒙面人朝他掠过来,杀气刺得肌肤生疼。
顾明熹抬起头,心中一片茫然,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一个魁梧矫健的男人扑了过来,把顾明熹护在身后,出手如风,长刀舞过一道寒光,斩向黑衣人。
血喷溅得很高,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了老远。
顾明熹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后脑勺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他摸了一下,粘糊糊的,把手伸到眼前一看,满手都是血。
不,不对。
傍晚的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山林中的雾气沉霭,秋意袭来,周身透凉。
顾明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手为什么变得这么小?他踉跄地走了两步,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打量自己。
短短的腿,矮矮的个头,那莫约是近乎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身量。
简直令人震惊。
他是执掌天下兵权的大司马,是高大强悍的武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是在做梦吗?
刚才那个男人单膝跪在顾明熹的面前,担心地望着他:“属下有罪,护卫不力,请小公子责罚,您伤的不轻,我们快点回去吧。”
这个男人是陈景。
顾明熹的心中跳出了一个名字。
陈景是江都公主从魏国带来的皇族暗卫,武艺高超,在顾明熹五岁时,江都公主命陈景发誓效忠于她这个唯一的儿子,从此后,陈景对顾明熹始终忠心耿耿,直到他为了顾明熹战死沙场。
顾明熹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陈景了,此时见他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由地心神一阵恍惚。
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横七竖八地叠在地上,草木的青涩混合着血,那种味道是鲜明的,呛人心肺。
年幼时的记忆慢慢地浮现上来,顾明熹想起来了,他此时是在庐州城外。
顾明熹的母亲是魏国的江都公主,嫁给了晋国的陇西王顾弘韬为妻。
顾明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是恩爱的,但是,就在三个月前,顾弘韬亲自率兵攻破了魏国的都城临郸,斩下了魏帝的首级,高悬于城楼之上,自此,魏国覆灭。
消息传到陇西王府,当天晚上,江都公主自尽身亡,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而顾弘韬并没有回去,他继续挥兵北上,直取庐州城。
庐州位于陇西郡北面,位置独特,对陇西隐成钳制之势,盘踞庐州城的豪族卫家与魏国素来亲厚,顾弘韬对其忌惮已久,此次打算趁势将卫家一并歼灭。
十一岁的顾明熹失去了疼爱他的母亲,悲痛交加,带着陈景直奔庐州,在两军交战的阵列前愤怒地质问父亲。
顾弘韬得知妻子的死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是冷漠的,甚至残酷的,命人将顾明熹赶走,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攻打庐州。
顾明熹被顾弘韬赶走后,在庐州城外的山林中遭遇刺杀,幸而陈景身手不凡,以一抵十,护得顾明熹的周全,但在混战中,顾明熹的头部磕到了石头上,伤势不轻。
头上还流着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面一抽一抽地跳着。
顾明熹有些呆滞,仿佛是幼年的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度过了漫长的一生,那一生他有权势如烈火滔天、有富贵如繁花锦绣,他几乎拥有这世上的一切,只除了……
心口忽然尖锐地刺痛了起来,顾明熹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陈景赶紧过来,扯下了一块干净的衣襟,替顾明熹把头上的伤处先包扎了起来。
顾明熹痛得“嘶”了一声。
陈景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当下也有点手足无措,踌躇着道:“小公子,我们先回陇西军大营吧,让随军的大夫给您好好看看,毕竟伤在要紧之处,这荒郊野外的,若有什么闪失就不妥了。”
顾明熹摆了摆手,他脑子里还晕乎乎的,直觉地不想回去面对父亲。
铁血无情的陇西王,一生都在征伐中,魏国和庐州城,只是他无数战功之一,但是,对顾明熹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因为这个,顾明熹失去了母亲,以及……
以及什么?
顾明熹一下子跳了起来,厉声对陈景道:“回去,快,回庐州城去!”
陈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眼前的小主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那个孩子的气息间倏然带上了一种凌厉不容抗拒的威势,隐约同他的父亲一般。
陈景不敢多说什么,依言牵来了原先骑的战马,带着顾明熹跨了上去。
战马向山下飞驰而去,转下了半山腰。
顾明熹忽然又叫了一声:“停下。”
陈景勒住了马。
山势开阔,从这里望过去,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远方的庐州城了。
无数士兵的尸体叠在城外的平原上,卫氏军队的旌旗折断在萧索的晚风中,滚滚的浓烟从城中升起,天色晦暗,残阳如血。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