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线勾勒出的韶华花在昏黄的孤灯光里,盛开在深黑的重锦上,奢华危险。顾源泽的亲兵们认出了那是苏家的家纹,他们面上露出一丝戒备。
那是丞相苏谨安的马车。
幽幽的冷风里,郭门前一片寂静,按道理应该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不见人影,阻拦顾源泽为首的这支刚刚冲杀京城禁卫军的狼骑的,似乎就只有那么一辆马车,马车周围没有白日的侍从。
狼骑们心中一沉,看向了顾源泽。
这些骁勇骄傲的铁血士兵能够在京城长街纵马,放声嘲笑着人数百倍于他们的禁卫军,横着长刀从马上斩下,此时却为一种莫名的寒意所震慑。
顾源泽定定地看着那辆马车,缓缓地策鞭上前。
提着灯的年轻男子自己身形大半隐没在黑暗中,车帘依旧是半卷着,隐约可以看到坐在车内的人。顾源泽低着头,看见在昏黄的光中,那人的手上,那枚苏家家主象征的白玉扳指折射淡淡的火光。
顾源泽没有想到自己离开京城的最后一个环节,出现在他面前的,会是苏谨安。
但是,苏谨安会看穿他的计划,顾源泽又不觉得意外。
握着□□的手微微一动,顾源泽忽然有几分想再次像南十道时一样,挑开车帘——他忽然想再看一次苏谨安那张眉眼总是带着几分秉戾,眼神冰冷而幽深的脸。
不过顾源泽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
他感觉到,提着灯的人手按在刀柄上,在沙场上生死往来的顾源泽直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顾源泽十分确定,只要自己有一丝异动,对方立刻会拔刀而起。
“苏大人为顾某而来?”
顾源泽在马背上欠身行礼,他看起来并不在乎自己被拦下来,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因为我的一点小事,劳动苏大人夜行奔波,是我的过错。”
“镇远大将军的反叛如果能叫做小事,那天底下也就没有什么大事可言了。”
苏谨安的声音从马车中淡淡地传出。
顾源泽从他的声音里分辨不出对方对这几天的事到底是什么态度,他沉默了一下,笑道:“苏大人是来捉拿叛贼的?如果这是苏大人的意思,那么我立刻束手就擒。”
亲兵们离马车还有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能紧张地等待着。
顾源泽低头望着半卷的车帘下露出的那双苍白修长的手,就像说一件小事一样随意地谈论自己的生死。
“听闻狼骑从不畏惧生死,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苏谨安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地传出,“不过,还是请将军像位士兵一样死在沙场上,京城浮华之地不配做将军的埋骨所。”
顾源泽一挑眉:“看来我猜错了,苏大人是来放我们走的?我与我的兄弟们谢过这份救命之恩。”
“就算没有在下,将军照旧能够离开,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在下等候于此,只是想交给将军一物。”
马车中的人端坐不动,提灯的年轻男子取出一封信连同一块印章上前一步。
顾源泽目光微微一定。
那块印……那是定国公的信印。
“时候不早,将军该动身了。”
伴随着这句话,郭门被两名铠甲上带着苏家家纹的士兵推开。
背后隐隐约约从来了喧嚣,顾源泽将信连同印章塞进怀中,看了始终半卷的车帘一眼,一扯缰绳,回头对背后的亲兵们大喊了一声:“走!”
披着沉重铠甲的战马嘶鸣着,疾风一样奔行而过,狼骑十匹一队都使长刀,形成一支急速突进的匕首。在方才,顾源泽所率的这些狼骑就是这么从禁卫军中冲杀出来。刀尖上此时鲜血仍旧向下滴落。
然而当这支气势惊人的骑兵迎面奔来的时候,马车依旧停在城门正前,没有让开的意思。
提着灯的年轻男子在昏暗中也纹丝不动。
狼骑冲到马车前时,向两边绕开然后才重汇集在一起。
这些骄傲的骑兵在一辆没有任何作战功能的马车面前选择了避让。
狼骑冲出很远,顾源泽忽然长/枪一横,掉转马头,高喝:“苏谨安,你当我的丞相怎么样?我把天下分你一半。”
城门缓缓重新关闭,马车中的人没有回答。
在城门彻底关闭之前,顾源泽看到,那名提灯的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像在黑暗中刀锋上忽然闪动的寒光,森冷。
一瞬间,顾源泽感到强烈如长河的杀意。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那个为苏谨安提灯的年轻男子想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