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秋问道:“怎么了?”
徐阆让男童把?手伸到火盆子旁烤着,闻言也接茬道:“你想到了什么就说出来呗。”
谢慕抿了抿唇,“我觉得……”
一声惊雷炸响。
谢慕的表情彻彻底底的变了,如果说原先是夹杂着惶恐的疑惑,现在就只剩下了惊惧。
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把?窗户一合,从怀中摸出那面?开?天四方镜,低声念了一句“蔽月”,抵在窗棂上,在方镜浅蓝色的光芒照耀下,快步走近聂秋等人,张开?了口。
那句话说得又快又轻,却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这场雷雨下得太?凑巧了,若是我们因此?放弃,就皆大欢喜,若是我们执意要镇压湖中的水尸,那么这个孩童便会染上风寒,最不济,也是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一个死字!”
“就像是天道,在故意阻挠我们——”
谢慕话音刚落,一道雷就落在了岸边的不远处,劈裂了几棵柳树。
要是再偏上十里,就该落在归莲舫上了。
惊叫声穿透了厚厚一层雨幕,传到了舫船上。
与此?同?时,男童忽然咳嗽了一声。
聂秋俯下身,把?手伸到男童的额上,掀起他的头发?,露出那张通红的脸。
“他的额头好烫。”聂秋皱着眉头说道。
离徐阆和男童进来也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同?样是在火盆旁烤火,徐阆的身体就没有那么烫,而男童的身体却像是覆上一层烈焰一般,烫得吓人。
徐阆掀起男童的眼皮,却发?现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糟了,得赶紧找郎中!”徐阆把?男童扶到一旁的榻上,“可这雷雨天气,哪里寻得到人?”
更别?说他们是在凌烟湖中央的舫船上了。
覃瑢翀闻声也赶来了,不顾自己?身上湿得能挤出水来,伸出两指略略按了按男童的手腕,便侧身到半人高?大小的黑木箱子前,翻箱倒柜,从右侧的一个小柜子中取出一只木匣。
“这是百草蛊。”他说着,把?木匣里青色的蝉形蛊虫取出,贴在男童的额上。
百草蛊和其他蛊虫不同?,就像没有生命的空壳子一般,动?也不动?一下,贴在额上不过瞬息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渗进了男童的皮肉里。
他们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男童的病情有丝毫的好转,只看得见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身体痉挛不止,脸颊通红,两眼紧闭,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不该如此?啊。”覃瑢翀茫然地?说道,“我还从未见过百草蛊医不好的病,更何况只是小小的风寒……”
这自然,不是普通的风寒。
聂秋转过头去,与徐阆、谢慕面?面?相觑。
要说他之前是有些相信谢慕的话,却还是觉得荒谬更多,那现在眼睁睁看着男童病成?这个样子,他就不得不相信谢慕之前的那番言论了。
天道是在有意搅乱这件事。
“既然是重?活一回,那天道的惩罚应该远不止如此?,你该谨记一句‘提防天道’,小心中了它的计谋。”
步尘缘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聂秋的脑海中回荡。
他当然记得步尘缘的提醒,但是,他没有想过天道竟然会真的如此?大费周章,不惜降下一场几乎要淹没整座霞雁城的暴雨,就为了阻碍他一人?
太?可笑了。
天相师所做之事违逆天道,所以会天生短命,而且一代比一代更衰退,一代比一代的人更少,最后完全消失,步家如此?,青家如此?,田家亦是如此?。天道动?辄便是摧毁一整个庞大悠久的家族,却因为他的重?生,偏偏针对起了他一人吗?
不对。聂秋向后退了几步,让急切的徐阆凑到男童的身边去。
他站在几步的距离外,看着覃瑢翀、徐阆和谢慕围着哀嚎的男童团团转,却在一瞬间?觉得这件事似乎与自己?无?关了似的,焦躁不已的心像死水一般沉了下去。
如果说天道认为天相师所做的事情违逆了常理,打破了规则,无?情地?降下了天罚,就连原本?与步家无?关的步尘容也成?了第一个杀鸡儆猴的替罪羊,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那么,不止是天相师世?家,它理应对所有的天相师下手才对。
已经成?为天相师的,能够成?为天相师的。
谢慕,聂秋,还有面?前的这个男童。
早夭的谢慕,依靠铜铃压制住疼痛的聂秋,卦象上活不过十岁的男童。
他们无?一人逃过天道那难以让人察觉的计谋。
那些事情就会像是理所应当的一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要是没有被谢慕的一句话点醒了,聂秋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如果说聂秋他们放弃了镇压凌烟湖中的水尸,它便可以将原本?滑向另一端的剧情发?展给拨回来,让霞雁城重?演上一世?的惨案。
如果说聂秋他们没有放弃镇压凌烟湖中的水尸,这个天生极阴体质,或许将成?为最出色的天相师的孩童,便会因为高?烧不止而死去。
左右不过是在天道的操纵之下。
无?论如何选择,它都赢了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