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算不上贴切。”玄武的眼睛一斜,发觉张漆有些低咳,手一抬就将鹤裘又取了下来,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拢紧,系上绳结,说道,“狗逼急了也会咬主人,我?不会。”
张漆叹了一声,到底是没有再和他争执,不知是抱着什么念头,说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如果我?真?的觊觎魔教教主之位,你?此番举动岂不是……”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脖颈上霎时间传来的冰冷触感比深夜的雨雾更加严寒。
“大少爷身居镇峨,庙堂与江湖相差甚远,所以可能不太清楚,这在魔教不是什么大秘密。”玄武的手腕微抬,细长的刀刃从他袖口滑了回去,然后,他语气平淡地警告道,“如果你?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玄武门会在你有所举动之前,先斩草除根。”
“那还真?是很可惜。”困意袭来,张漆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深夜的寒风好像并没有让他的思绪清醒半分,他干脆将半个身子都倚在了轮椅上,看?了看?迷蒙的天色,忽然又拾起了先前没说完的那个话?题,“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出‘五诀联璧’都是哪些人了吧?”
他们在寒风中停留过久,不远处的侍卫已经起了疑心,将视线挪了过来。
多半看?的是他,而看?向张漆的那些人应该都在想要不要将这个身子骨弱的少?爷送回去。
所以,为了不引起怀疑,玄武只好握住了轮椅的扶手,调转了方向,将张漆往棋阁的方向推去——至于张漆到底愿不愿意,这不是他能够拿主意的事情。
玄武尽量放缓了步子,低下头,有意让长发从耳后滑至脸颊,遮挡住嘴唇。
“魔教,是安丕才?和常锦煜这一对师兄弟;正道,是聂护法口中所说的常灯和汶云水这一对师兄弟;而象征着朝廷的人,能和皇亲国戚沾边的,就只有知晓一切的张双璧了。”
张漆支着额头,很顺从,任由玄武将他推回去,说道:“我?父亲年少时是何模样,你?或许都想象不出来。从安叔的描述来看,和蕊蕊的性子倒是很像。他当年不愿意搅进朝廷的浑水之中,只偷了一柄枪,月黑风高之夜便翻/墙逃了,兴冲冲地入了江湖。”
他又打了个呵欠,是困极了,“途中偶遇了其他四个人,一同在江湖走了一遭,没过多久,父亲他便被当时的镇峨王,也就是我爷爷,给抓了回来。我?并不知晓内情,只听说他回来的时候虽然满不情愿,却再也没说过要走的话?了。之后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了。”
身为下任镇峨王,与满是污浊的魔教扯上了关系,张双璧的父亲肯定会竭力将消息压下去,玄武暗自揣测,他们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原因应该就出在这上面。
还有,为什么张双璧向来欣赏豪爽肆意的侠客,也能说得?通了。
“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他们当时所用的都不是真名。”张漆说道,“镇青娥、赤霜火、白汶水、渡乌山、止苍黄,以道家五色为底,稍作改动,就是‘五诀联璧’了。”
“不消我?说,你?应该也听得出来。我?父亲是取的‘青’,再加上镇峨二字的谐音;常灯是取的‘赤’,从含霜饮火双刀中各取一字而成;汶云水是取的‘白’,和他姓名中的汶水二字;至于择了‘黑’的常教主,挑了‘黄’的安门主,我?听说他们取名的时候,乘坐的扁舟正好途径乌山,视线所及之处,山色空蒙,灵动多变,苍黄翻覆,于是就随口一说,取了这两个名字。”
“后来,舟楫崩,五色乱,他们五人分道扬镳,父亲回到镇峨,接手统帅镇峨军一职,安丕才?和常锦煜先后加入魔教青龙门,常灯和汶云水入正道,隐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张漆眉头微皱,深夜的雾气窜进鼻腔,寒气入喉,逼得他闷闷地咳嗽起来。
玄武碰了碰他的手指,很冷,像块只有用热火才烤得化的冰。
幸好,抬头便能瞧见棋阁翘起的檐角,并不算太远,玄武记得?里头是有暖炉和被褥的。
很奇怪,他暗想,自己怎么从来没见过张漆的贴身侍女?
但是玄武也没必要特地开口询问,他很快就将注意力又转移回了“五诀联璧”的事情上。
“其实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我?父亲也不过是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罢了。”张漆轻轻摇了摇头,将手移开,交叠在膝上,继续说道,“我?幼时听我爷爷提到,父亲他当年说过,只要和其他四位友人饮酒作乐,恩仇快马,快意江湖,即使再也不回镇峨也无所谓。”
“他这气不是想撒在聂秋身上,也不是想撒在常灯身上。”
张双璧,不过是觉得?当初说出这种豪言壮志的自己太过天真愚蠢而已。
搀扶着登上了棋阁的台阶,将暖炉抱在怀中,被褥盖在身上,张漆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骨头都被烤化了似的,散了架,倚在软枕上,丝毫没有大少爷的架子。
片刻后,他像是渐渐回过神来,声音带着十足的倦,缓声说道:“不过……”
玄武正准备点上房内的熏香,听见张漆开口,就回过头去看?他。
“不过,如果你?要问我觉不觉得?可惜,我?只会给你?否定的答案。”张漆说着,眼皮终于掀不开了,沉甸甸地往下坠,后半句话几乎和呓语没什么两样,“毕竟,如果父亲他选择了不回镇峨的那条路,也就不会有我?张家这三?兄妹的事情了,你?说……”
这个“你?说”之后就没了声儿。
他想说的,或许是“你?说是不是”,或许是“你?说说你?觉得?可惜吗”。
玄武合上香炉的盖子,双手抱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确认张漆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声又缓又浅,这才?又从旁边抱来一床被褥,盖在他身上,将被角处掖了掖。
张漆所说的不是假话?,他想,但也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仅仅是“分道扬镳”这么简单,安丕才?又何?必隐瞒方岐生和聂秋。
方岐生下的命令是,他要听的完完整整的,不掺一丝虚假的真?相,而不是无谓的搪塞。
夜晚已经降临,万物归于宁静,但是,对于玄武门来说,一切才?正要开始。
玄武吹灭桌上的那盏烛灯,转身离开了棋阁。
他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