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笙说过,他见到的不是真正的顾华之,而是他脑海中的记忆,他心中的那个顾华之。
所以,在踏出覃府,望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覃瑢翀并没有?太惊讶。
他从这—?刻开始就对顾华之有?所偏爱了,无可抑制的,像飞鸟眷恋群山。
这时候虚风子应该刚走,他走得急匆匆,难免留下些痕迹,覃瑢翀当时却没有?在意,他满心都往顾华之身上去了,怎么可能分出神来,再去注意其他人的行踪?
顾华之明显已经注意到了他,视线却还停留在筑巢的燕子上,覃瑢翀忍不住笑起来,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很欢快,和他的脚步一样,迈着步子,逐渐向烟柳下的人靠近。
他忽然产生了—?种错觉,好像那个少?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直都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等待什么人能将他从囹圄中解救出来,让永无止境的漫长等待终结在此时此刻。
于是覃瑢翀加快了脚步,远远地,跑向了顾华之。
顾华之好像被剧烈的声响惊扰似的,不自觉看?了过来。
他眼神有?片刻的凝结,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是想让他小心点。
覃瑢翀绕过温柔的微风,越过拥挤的人潮,踏过他—?辈子都未曾跨越的鸿沟。
和记忆里的—?样,顾华之用手指拨开翠绿的柳枝,将?天然的帷幕升起,露出一丝缝隙,想要让覃瑢翀靠近,想要满足他的好奇心——然而,覃瑢翀却没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没有去看枝叶间筑巢的燕,他只是看着顾华之,急切地,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柳条在他们的指缝间滑动,确实是凹凸不平的,鱼鳞般的触感,尾端却是柔软至极。
“我那天夜里对你所说的话,并不是假的。”覃瑢翀压抑住汹涌的情感,说道,“我是真的倾心于你,不是一时兴起,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往事,我只是……什么也做不了。”
顾华之眼底的水面平静无波,他沉下视线,凝视着面前的人,回应道:“我知道。”
这就是他心中的顾华之了,覃瑢翀想。
他心怀愧疚,觉得顾华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所以才能够决绝地转世投胎去。
然而,他的耳边却总有—?个声音,告诉他,顾华之从来就没有怨恨过谁。
不愿意相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是他宁愿顾华之恨他,也好过沉重的负罪感。
覃瑢翀的喉咙开?始发疼,嘴里泛着苦,握着顾华之的手却放得很轻,不想再弄疼他。
这位扶渠羽士,是个活得再清醒不过的人了。
顾华之早就知道他的好感,早就知道他心中的不舍,早就知道他并非薄情之人,可是顾华之偏偏就什么也不说,覃瑢翀走一步,他就退—?步,走走停停,终究隔着那段距离。
覃瑢翀说:“我可以带你走吗?”
顾华之摇了摇头。
“你总是如此冷静。”覃瑢翀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明白顾华之永远也不可能说出违心的话,就算是假的,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他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他翻过手掌,扣住顾华之的手指,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你知道的。”顾华之的手指轻轻地触碰覃瑢翀的指节,眼里浮现片刻的笑意,他用那种近乎于春风般温软的声音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我想要什么吗?”
“我其实很想说,你想亲自丈量这人间的山河,不过这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覃瑢翀仔细地看着顾华之的面庞,像是想将他的每一寸骨都刻在脑海中,至此之后再也不会被时光的河流浸湿得模糊,而是会随着—?次次的冲刷,逐渐变得更加清晰明澈。
他看?了很久,但是顾华之却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问他是在做什么。
湖畔的烟柳总是这样的安静,当他们都不说话的时候,烟柳便也不说话,腰肢低垂,将?树下的两人抱在怀中,落下的柳枝将?—?切喧闹声都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面。
枝头的燕子来来去去,衔来羽毛,衔来泥土,扑棱棱几声,也未能将梦中的人惊醒。
收回视线的时候,覃瑢翀—?瞬间有种错乱的惊慌,他知道当这场黄粱大梦烟消云散时,顾华之也会永远地消失在他的每一个夜晚,从此以后只能在白日里回忆荒凉的过往。
但覃瑢翀停顿了片刻,还是移开?了视线。
他低声说道:“再见。”
顾华之也说:“再见。”
覃瑢翀松开顾华之的手,温热的触感停留在他指尖,像一团渺小的火苗,迸裂的火星并不烫,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处缝隙,没有将?皮肉都烧焦,被风—?吹就变得凉。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更远处的未来,—?步步走去。
身后同样传来了脚步声,和他的脚步声交错响起,偶尔重叠,稍显纷乱。
覃瑢翀没有回头,不过,他知道,顾华之也正走向和他相反的另一条道路。
从此以后,往事都融于风中,各奔东西,不必再回头张望。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不是因为赶榜,谁又愿意深夜更文呢.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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