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已经开始宽慰自己,本来是将死之人,落入仙界,又硬生生被救了回来,这已经算是天大的好事了,他不能再苛求更多的了,生死不过是每个人都必定要经历的事情,他稀里糊涂活了二十五年,已经活得够多了——才怪。徐阆很难过,他至少得活到七八十吧。
然后,飞速下坠的身子一停,徐阆满怀期待地抬眼看去,以为是白玄终于出现了。
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美好了,一团火焰似的光悬在他面前,将他逼得眼睛刺痛难忍,睁了又闭,简直是煎熬,而且这光又烫得吓人,从接触到他衣襟的那一点火星儿,一直流窜至他的天灵盖,烤得他几乎要融化,徐阆大口喘着气,简直想喊一句“停”了。
安静躺在他锁骨处的结晶却忽然发出微光,驱走热意,勉强将滚烫的火焰挡在外面。
徐阆听见有人“咦”了一声,光芒褪去,他闭着眼睛眼前都是一片红,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将眼皮掀开,小心地朝面前略略一扫,浮在空中的那团火焰终于显出了真身。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稍微大一些?的姑娘,眼角处勾勒着鲜红的颜色,像血,也像火焰,唇上是花汁酿成的胭脂,微卷的长发垂在腰际,从头到脚,一身的红,领口和袖摆都是翎羽编织而成的,这满天的神仙,没哪个是长得不好看的,却独她浑身是掩不住的煞气。
以及,徐阆很快发现这个姑娘,这个被成为“日神”的神仙,比他还高了一大截。
“生面孔。”日神垂眼看他,一双丹凤眼上挑,显出凌厉的样子,“你是新的阆风仙君?”
徐阆的直觉告诉他,这位日神的敌意很重,而且白玄告诉过他,要避开的神仙有两位,其中就有日神,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眼睛一转,推辞道:“是的。我是替昆仑仙君送剑去了,因为这条路近,我赶时间,没想到经过焰云山的时候竟然冒犯了日神,实在抱歉。”
他想说,没别的事情,就先走了——结果,日神听到他这么说,目光微动,抬手将他背上的长剑抽出,徐阆心?道不妙,梁昆吾的剑,如?果旁人贸然拔出可是会出事情的。
在心慌之余,徐阆还有了点坏心思,比如?,趁着鹬蚌相争之际,他赶紧烧个符箓逃回昆仑,到时候再找白玄和梁昆吾商量,也有所依傍,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的。
日神看着那柄挥向自己的剑,嗤笑一声,抬手按住剑柄,手指滑动,长剑应声而断。
“你说,你是阆风仙君。”她的唇角绽开挑衅般的笑容,“为何我感觉不到你的灵气?”
此时,远在昆仑,埋头锻器的梁昆吾眉头一皱,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有一柄剑断裂,而且是徐阆刚才拿走的那一柄,难道徐阆送剑的途中遭遇了实力强盛的上仙吗?他回忆着那柄剑是给谁的,那人所居之处又在何方,途中经过谁人的洞府,然后,脸色难得变了变。
他一步踏出昆仑,却见白玄比他动作更快,同样是神情凝重,白玄的面色却更差一些?。
“徐阆现在,应该被日神所缚了。”白玄擦去鬓间的汗珠,风将他的袖袍撩起,像振翅欲飞的鹤,“怪我这些?天忙于分离阆风岑,忘记告诉他,若非必要,不可途径焰云山了。”
紧接着,白玄对梁昆吾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去就可以了。”
昆仑不能无人镇守,这是他们心里都清楚的一点,所以梁昆吾并没有坚持,应了下来。
途中,白玄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日神已经发?觉徐阆是凡人,她不是喜欢四处宣扬的人,所以其他人不会知道,但这终究也是个把柄,她又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一时兴起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这才是白玄和梁昆吾觉得最棘手的地方。
结果等到他抵达焰云山时,满心的忧虑都被推翻,眼前的一幕,实在不可思议到极致。
任白玄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日神竟然会心?平气和地和徐阆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他来得匆忙,焰云山的屏障对他来说近似于无,直到踏入洞府的那一刻,白玄晃了神,在原地站了半晌,才逐渐意识到眼前的景象不是他想象的,而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
“再说那善射的‘羿’……”徐阆正说得兴起,“天上有十个太阳,本来是该轮流出现的,结果有一回,太阳贪玩,全部显现在了天际,将大地都烤焦,晒干了草木,将凡间搅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于是名为‘羿’的人拈弓搭箭,将其余的九个太阳都射落,只剩下一个太阳。”
日神倚在榻上,托着脸颊听他胡说,闻言,很不屑地冷哼一声,嘲弄道:“凡人怎么可能用凡物将太阳射落?这名为‘羿’的人,到底是何来头?你编的故事委实太假了。”
话虽这么说,她倒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指出徐阆话中的漏洞。
“我之前不是都说了嘛,在传说中,太阳实际上就是三足乌。”徐阆按了按眉间,一板一眼地跟日神强调,“还有,这些?都是我在凡间听来的故事,不是我编的,你别栽赃我。”
余光一瞥,他看见白玄的身影,眼睛亮了亮,不住地使眼色,大概是在说“救救我”。
日神自然早就察觉到白玄的到来,她没有意外,懒懒地看向?这位玄圃仙君,说道:“此前我不常踏足昆仑,没想到新的阆风仙君竟然是个经常和凡人打交道的神仙,这些?事情应该算不得什么秘密吧?是我孤陋寡闻,还是神君压根就没有将消息放出来?”
白玄不动声色走近几步,回应道:“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还有,徐阆,你身上的灵气实在太弱,害得我还以为你是误打误撞闯入仙界的凡人,既是阆风的仙君,就该将那些在人间散尽的灵气再补回来,你这副模样,连个最弱的散仙都比不上,更何谈是阆风岑的仙君了。”日神支起身子,又将裙角处的皱褶抖平,斜过眼睛,紧盯着徐阆,“若是你觉得白玄与梁昆吾所用的术法你不喜欢,倒是可以来找我。”
“前提是,你得用凡间的那些……荒谬至极,狗屁不通的故事来换。”
徐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当时是急中生智,利用了白玄所说的,神仙对凡人并不了解的这一点,将凡人杜撰的那些神话故事又反过来告诉这些?神仙,果然勾起了日神的兴趣,又借着这个幌子将灵气的事情给糊弄了过去,只不过他没想到日神竟然会这么感兴趣。
这到底是逃过一劫,还是羊入虎口?他甚至有点分不清楚了。
徐阆不知道白玄在想什么,不过,他希望白玄至少不是在想着怎么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