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会儿,她复又起身,从妆奁中取出当初刺杀端木朝华的那根白玉簪。她的手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簪,将它插在发中,回到床上,陪着丈夫和儿女睡下。
五日来第一次能睡熟,阮千千几乎是一闭眼就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阳光照着两个小孩早已经醒了,离她近的那个在抓着她的头发往口里塞。另一个不知怎的从小被子里爬了出来,正在床上翻滚,想抓自己的脚,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端木朝华仍昏迷着,面无表情。
阮千千把翻出去的孩子抱回来,拿小被子包住他扭来扭去软绵绵的身子。
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娘娘,谢大夫来了。”
阮千千开口发觉自己没力气说话。
闭上眼,又睁开,才说,“让他进来。”
谢非青推门而入。
阳光很烈,从门□□入。阮千千一手拍着孩子的被子,一边垂目看端木朝华,谢非青来到窗前,只见得她已如痴傻般看着端木朝华。
一身孝服衬得她面色苍白。
谢非青忍不住出言道:“师姐还是不要太过悲伤。”
阮千千似乎听不见,口中喃喃哼着哄小孩子的曲子,曲不成调。
她深深吸一口气,已悄悄下了决心,等端木朝华咽气,她就要追随他去,就用曾经刺杀过端木朝华的簪,她摇晃着身,哄孩子。
谢非青长叹口气,替端木朝华把脉。
还是一样的了无希望,饭菜汤药都灌不下去,阮千千缓慢眨眼,谢非青离开她也不知道。
到黄昏,两个孩子忽然啼哭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哭得十分令闻者揪心。惊动了门外的婢女,碧珠立刻带着叶娘进来,阮千千抱着一个孩子,死活不肯松手。
碧珠急忙放低声拍抚阮千千的手背,试图把孩子抱过来,阮千千却紧紧抓着,警惕地瞪她。
“娘娘,小皇子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所以会哭,让孩子吃点东西,奴婢不会抱走他们。”
阮千千眼珠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又看叶大娘,眉心紧蹙起,似乎不太认识她们。
碧珠突然出手抢孩子,阮千千也一直防备着,拉扯之间,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眼泪滚得满脸都是。
另一个孩子听到哭声,也哭得更凶。
阮千千被哭声吓住了,赶忙松手,做错了事的手足无措地呆坐着。
就在此刻,有人拉动她的衣角。阮千千低下头去,就见得微光之中,端木朝华苍白无力的手指揪着她的衣服。
她大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眼眶里的泪跌落下来,打在端木朝华的脸上。
底下人的惊叫一概都入不得两个人的耳朵,阮千千和端木朝华只看到彼此,阮千千只觉得腹部揪紧般一阵绞痛,她低下身去,正要说话。
端木朝华猛然侧过身,伏在床边吐出血来。
一口接一口,似乎要将体内的腌臜都吐出去,黑血阵阵恶臭。
赶忙有人进来开窗散气,不一会儿,他身体停止抽搐,虚弱无力地靠在床头上。
阮千千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端木朝华玩笑道——
“你这身是做什么,给为夫戴孝?”
阮千千不会说话地盯着他。
“怎么了,生气了?不理人?”
端木朝华动了动手指,抬不起来。
“千千,我醒了,你不高兴吗?”
端木朝华也有点紧张起来,阮千千浑然痴傻一般地坐着,忽然间他脖子被勒紧,一阵窒息感袭来,阮千千大哭着扑到他身上又哭又笑,“谁让你装死吓我!端木朝华!你把老娘吓死了!”
“……”端木朝华无力地任由她抱着,咳嗽了两声,阮千千立刻紧张起来,“哪儿不舒服?不舒服你就说?不要忍着。”
“你好重……压得我喘不过气……”端木朝华无奈道。
阮千千又是一通拳,不过还是从端木朝华身上下来。大惊大喜之下,她站立不稳地摇晃了一下,一身素服,白花在耳畔孤零零挂着。
端木朝华登时红了眼眶,勉力将手抬起寸许,对她摊出手掌。
阮千千飞快一巴掌拍得端木朝华差点叫出声来,不过很快,她又握住他的手。端木朝华咧着嘴笑,“我真想抱抱你。”
阮千千站着,紧紧抓着他的手,这时候花山公从外出来,轻咳两声。
阮千千退到一边说,“师父你来看看。”
那片刻里,端木朝华一直歪着头看阮千千,对她招手,示意她坐到床前。
阮千千便坐到床边,手在被中摩挲着他的小腿,随着端木朝华醒来,他的体温也渐渐回暖。
花山公把完脉,满面庆幸,“大部分毒素已随毒血吐出,只要再清除余毒。”
阮千千被子里的手捏了捏端木朝华的脚踝,他靠在床上点头,声音充满疲倦,“有劳师父。”
花山公松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出去煎药。一屋子的人都退出去,婢女收拾干净屋子也出去了。阮千千想着劫后余生该说点什么喜庆的话呢,却脑中空白只余下端木朝华活过来了这一件事。
就在二人相顾无言的时候,房内忽然响起一声十分尴尬的“咕咕”声,且这声相当漫长。
不一会儿阮千千捧腹笑倒在床上,端木朝华摸着她的头,低声道,“我听见你们都在哭,再也不想听见你们哭……”
连日的煎熬焦虑担忧在这一刻重新袭来,阮千千一手拥着儿子,一手拥着丈夫,哭腔说,“再让老娘哭,老娘真的要改嫁啦!”
只听见端木朝华气若游丝的声音还在不住答应,“是是是,为夫一定尽力不让你有机会改嫁,不让儿女有机会被后爹虐待,不再让你担心……”
“你说的,如有违背……”
“朕就亲自给你选个靠谱的丈夫,给你们赐婚!”
“好啊,你果然是有心想让我改嫁!哼!”
“……”
端木朝华从昏迷中醒来感慨的第一件事便是,女人心海底针,他阅人无数,却阅不透自己妻子在想什么。
只是容不得他多想什么,唇上已有温热的触感,阮千千边亲他,便摸索着扯开他的亵衣,压低声音威胁,“从现在起,就不许动了,老娘要……”
话音未毕,外头走进来三个宫女,将温粥小菜摆在屋内。
阮千千一时间无比沮丧地大叫了声,被端木朝华笑着退起身。宫女都低着头嘴角带笑,只道是这室内当真三月春意浓了,一人起身去开窗,让清爽的凉风透进屋来。
一年后,有架马车从京城里出来,往南行了没几日,又往西行,往西行了没几日,又改往东,过了一个月,还在京城附近打转。
车内忽然传出一声受不了的大叫——
“端木朝华,老娘要改嫁啦!”
另一个声音压抑着,马车似乎狠狠晃动了一下,不一会儿传出低沉的声音,“既然他们两个睡着了,该轮到哄哄我了吧?”
“哄个屁啊!老娘要改嫁啦……嗯,唔,唔!嗯嗯……手松开……”
“嗯?”那一声道不尽的风流挑动。
“哎哎哎别动,松手,好吧好吧去江南。”
马车掉了头南行,刚颠簸没两下,就听见不满的抗议声,似乎是发生了某种让人非礼勿听勿视的状况。
赶车的碧珠把橘子分一瓣给红岑,红岑皱着眉头纠结道,“我们年关能在南溪与师父汇合么?”
碧珠自己也吃了瓣,目光游移望了望天,天晴得一丝浮云都无。她老神在在地答,“只要下雪前能到就行,不过我觉得,可能明年桃花开时,就能再见到绝色无双的国师大人。”
“呸,谁要见到他,等和师父碰上头,我要去云游四海了。哎,橘子。”
“是,师姐主子。”碧珠一边应,一边把剥好的橘子放进红岑张开的嘴里。
京郊的纸鸢飞得漫天都是,草长莺飞的时节,风将竹子吹得簌簌作声,青布幔吹起时,从里头透出来一张美人儿脸,脸颊上满是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改一下前一章标题,但是网审中,无法改标题。
正文到此就结束了。
稍后放番外,番外是讲谢非青和宝云的一点点故事,算是配角的结局,无兴趣看到此处就可以结束了。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