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六王爷,虽然在自家大舅面前是最得宠的,底下逢迎他的人也不计其数,但实际上因为性格使然,又有皇帝那么大个靠山罩着,从小,他便没有太多的心思在这些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上。平时在家,别说房里那几个大丫头整天都是公子长公子短的偶尔急了还会连名带姓的直呼文瑞,就连门房后院里那些劈柴挑水的粗做下人,见了他也不过是微微的弯下身子行个礼喊声“王爷”就罢了;便是他那班朋友们,因知他脾性,就算在级别上低了自己很多的那几位,平时见面也是断不会行如此大礼的。这个张静单从外表来看,因着和自己那些朋友在气质上十分的接近,就让他感觉可亲,眼下看到人在自己面前公正规矩的行礼,一时间竟就觉得有了那么一丝的落寞,仿佛一个多年的老友突然就再不要和自己亲近了一般。
微敛心神,赶走脑子里那些不着边的念头,文瑞略坐正了一些,嗓音里有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愉悦:“快起来吧,少东不必如此多礼。”
张静低着头,听到这话,略一迟疑便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谢王爷。”平日里街头巷尾多少也有些这位六王爷的传闻,兼且家里的夫子里不乏从朝堂告老的学士,对这位不拘小节颇有前朝隐士风范的六王爷也是交口相赞,当下张静就明白,对这位爷,太过拘泥可能反而会不讨好。
“你这书院办的当真不错。”
“谢王爷夸赞。”
六王爷看上去和颜悦色,张静的心里却不免打起了鼓,自己这个书院起的可算是侥幸又侥幸。虽然夫子们一再担保这一定是圣上造福于民的好事,但说到底,那不过是当今皇上的一句随口之言。或者确实包含了对自己能入闱的期待,但是否这期待还能移作对天下苍生的鼓舞,实在是很未可知的一件事。
只是那天钱夫子见到那大票上的御制内库朱印之后大惊失色,等到听完张静的叙述,又看到皇上不慎遗落的那个小小的金锞子,就一口咬定那一定是当今圣上心怀苍生,势要振文学立朝纲,拔取有学忠良。再之后的事情,那时不过年方十二的张静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决定权,他只是争取到了钱夫子多等他一晚、让他和他娘亲商量一下的余地。而后这位老先生真的是将自己一腔热血都投入进了新学堂,先是将那银票和金锞子还有记录下的圣上口谕全部供奉起来,之后不仅办学所需全部由他资助,连张静母子的日常生活开销也由他一力承担了过去,好让张静安心读书;甚至的,他还从他那些老学究的往来亲友门生里拉来了好几位才学兼备德高望重的宿儒,于是这学堂就此便正式轰轰烈烈的办了起来。要说张静正式接手学堂的部分事务也只是最近两年的事情,再早几年的时候,钱夫子牢牢铭记了皇上嘱咐张静的那句话,一连几年送他去应试。无奈张静人虽机灵,在仕途一道上却真正是不得其法又毫无追求,自己又不爱读书,混了几年,好容易搏了个秀才,再读直觉头大如瓮简直要了小命,干脆想尽办法说服了钱老夫子,先从学校的管事做起,多少经些历练。横竖始终在学,也不算弃学从商辱没斯文,或者兴许年龄再长一点,突然通透了,还能再去考个举人。
这些年来,最初时宣称天子名头,其实张静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踏实的,但是眼看着学堂越办越大,他也逐渐放下了心,只是今日突然有位王爷登门,说是要视察,一时间又不禁开始忐忑起来。
“少东可否让本王参拜一下当今圣上赐予书院的物事?”果然,是冲那两件东西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