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尤秉先历史研究基地，正门口。
冬日阳光下，沈茉抬头打量这座外观看上去很有高科技感的庞大建筑群，心头异常诧异——这研究所看上去不太像是搞历史的，反而倒像是做什么高科技开发的地方。
“欢迎来尤秉先历史研究所。”荣年直接到大门口接待她，刷了门禁往里走。看保安的敬意，他在这里分量不轻。
一路听荣年介绍，沈茉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她理解里的历史研究所应该是类似图书馆和博物馆那种，而不是现在这样——安保森严，远处围墙上甚至还有高压电网。这庞大的建筑群则分成黄绿红三个层级。绿区是所有人都能自由行动的区域，比如食堂宿舍或者广场。而黄区是大部分科研人员凭卡能进入的工作区域，但是工卡权限仅在绿区的人就不能进入。红区级别最高，只有指定科研人员能凭卡进入，24小时安全巡逻，目前正在做虹膜和指纹扫描的升级。从地理位置上说，这庞大建筑中越靠近中心，安全保密级别越高，绿黄红区就像树的年轮一样分布。
按照荣年的说法，沈茉将来要看护的是基地最为重要的专家，那位专家主要在红区活动，因此沈茉凭借工牌也能自由出入红区。
“所以才需要签署那么多保密协议。”荣年带她进入红色核心区。虽然地图上标红，但是这里的墙壁以银灰色大理石为主，天花板非常高，走廊安安静静，空旷得有些寒意。
“这边看上去像是高科技实验室的样子。”沈茉环视周围。
“我们的确在做实验，目前就在筹备非常重要的实验。”荣年对她一笑，“尤博士会实践自己提出的所有理论，尤其是考古方面——基地从来不缺资金。尤教授今天不在，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工作内容，然后见一下你以后的工作对象。”
沈茉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是没有说什么。
前方路口标着的几个大字“模拟空间实验室”。这不就是尤秉先最为出名的“六个房间”理论么？沈茉很快便能从玻璃窗户分辨出一间间相连的实验室，由于建筑中心是环形，所以这实验室也是环形相接，像蜂巢一样。
荣年在第六间实验室门口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还是带着她往前走，直接进入一间监控室。里头有个穿白大褂的正在电脑上调试什么。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见一下吧，白成璋的新医生沈茉。”荣年笑着，“这位是我们中心一等一的技术专家乔平。”
乔平随意地回头，但似乎沈茉的长相过于出乎他意料，他就跟电脑重启一般顿了一下，“你好。”
荣年示意沈茉坐下，“监控系统又出毛病了？那些机器可是从德国进口的。”
“比上一个撑得时间长，半个多月才坏。”乔平专注地盯着显示屏，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这其实并不是他的活儿，但是没人比他更能处理这洋玩意儿。
“我们实验室的监控总是坏。”荣年朝沈茉无奈一笑，敲敲乔平的椅背，“把监控调出来。”
音响里很快传出噼里啪啦的杂音，而6号显示屏闪了几下后，呈现出了一个实验室场景，标号是“六号模拟空间实验室”。
沈茉愕然地看着显示屏，一时忘了说话。四个摄像头从不同角度展示出屋子格局，这里摆设很简单，只有生活必须的桌椅和书柜床铺而已——书很多，非常多，占据了整整一面墙。
“为什么白成璋住在实验室？”沈茉此刻已经满心问号。
“你看得出来？”荣年不可思议。
沈茉心里咯噔一下，面色不变，“你不是让我去了解一下历史相关么？我查过了尤博士相关的讯息，我知道六个房间。”而白成璋，显然就住在第六个房间里，那个模拟现代环境的房间。
“因为员工宿舍楼不太方便。”荣年思忖一下，“更重要的原因是，白成璋不光是我们非常重要的明史专家，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是一位特殊的观察对象。换句话说，我们给予白成璋方方面面高度关注，这可以理解类似对待医学实验中受试者那般。”
荣年耐心地讲解，“我们别无他法。他的身体状况太过特殊，曾经一度脆弱到在无菌室住了两个月，所以住在环境可控的实验室对他来说是最恰当的选择。我们能创造他最合适的生活环境，即便他身体出问题，也能立即予以援救。他手臂上有一条伤口——你也见过了。那伤口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愈合。这也是你过来的任务。从生理上说，你要负责监测他身体的所有情况，每天。然后上报监测分析结果。”
乔平此时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身后视线从荣年滑到沈茉脸上，没有做声。
“重症联合免疫缺陷？”沈茉第一反应就是从医学上寻找答案，见荣年扬起眉毛询问状，她说道，“就是没有任何免疫系统，无法抵御所有细菌和病毒。”
“这倒不是。”荣年摇头，“他现在身体没有问题，除了胳膊上的伤口。以前的医生配合我们把他能想到的原因都查遍了，一个都不是。所以上次我们才去医院里碰碰运气。幸好也不是致命伤，每天就换药包扎而已。目前就是这样。”
荣年微笑了一下，“哦，对了，你还有一个副手，叫林俊。他会给你沟通具体工作流程。”
沈茉一直在看监控屏。监控里，白成璋就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撑着栏杆看着基地中心圆形花园中高大的常绿乔木，还有南京常见的法国梧桐。疏枝横斜，遮挡了窗外大部分光景，在夏天必定绿意浓重，十分漂亮。仿佛感觉到什么，他突然转过身来，看向天花板角的摄像头。目光正好与沈茉对上。
沈茉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摄像头那一端的白成璋绝对不可能看到她，可是却有这种奇怪的感觉——白成璋知道监控室里来了新人。
“OK，现在还有时间。”荣年看看手表，冲乔平点点头，“正好你在这儿，带沈茉去见见白成璋。我就不去了。”他要是再去，按照流程又得穿隔离防护服，太麻烦了。而他对乔平非常放心。
“我要回实验室。”乔平沉默了一下。
“十分钟的事而已。”荣年站起来。
从监控室出来，荣年离开，乔平带着沈茉往模拟空间实验室走。
“哦。有些话荣年没有说，我提醒你一下，”乔平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把目光收回去，“别拿白成璋当普通人看。随时随地都要小心。”
“……好。”古怪，莫名，沈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话音刚落，两个护士打扮的姑娘抱着半开的梅枝笑着从电梯里出来，看到乔平立即吐了吐舌，不再说笑。乔平比她们的级别高。
“白先生要换他屋里的梅枝。”一个姑娘说，眼珠一转，索性把花塞到乔平怀里，“乔工，那你帮我们送过去吧。”她们是翘班去摘梅花的，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可不好了。
乔平被塞了一怀抱的梅花，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两个姑娘已经快步走向楼梯。他不太擅长跟这些热闹叽叽喳喳的姑娘们聊天说话。
“我来吧。”沈茉看他有些不自在，便接过梅花，鼻尖顿时充盈了馥郁的梅花香气。她打了个喷嚏。
“谢谢，这边。”乔平咳嗽一声，刷卡打开门。
六号实验室内炽亮的灯光顿时泄出来。
沈茉抱着一束半开的梅枝，站在门口，在越发浓郁的梅花香里看到了坐在简易餐桌前的白成璋。
他穿着白色衬衣，袖子卷到胳膊肘，面前摆着糕点架，杯盏热气袅袅，飘着淡淡的龙井茶味。看到沈茉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突然有些微妙。
“这是沈茉沈医生，荣年应该跟你说过了。”乔平站在门口没动，对沈茉说道，“我在外面等你。”他并不待见白成璋。
“你好，之前我们见过。”沈茉踏脚进实验室，想起那天急诊室里的事情，她突然尴尬，揉了揉鼻子。
“你好，”白成璋看着她抱着梅花走近，突然微笑着问道，“来个明代牛奶冻？”
“什么？”沈茉没反应过来，侧身打了个喷嚏。
“古法炮制，明代牛奶冻。”白成璋起身接过她怀里的梅枝，放进桌角的细颈玻璃瓶里，转身从糕点架上端起一碟牛奶冻放到她面前，示意她坐下。
“谢谢。”沈茉拿起勺子，看向白成璋，“以后合作愉快。”说完，她突然觉得蝴蝶骨上胎记的地方一阵刺痛。
“这么难吃？”白成璋看出了她表情上的不对劲。
“不，没事。”沈茉品尝着牛奶冻，心里一动，“很好吃，我喜欢这个味道。听荣年说你有问题要问我。”
“就一个。你不用紧张。”白成璋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你为什么想当大夫——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