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俊换了手机号码之后打的第一个电话是找他一个出来打工的同乡,这几年断断续续联系过,却因为实在不是一路人见面也没什么话可讲不是十分熟悉。他在乡亲们眼中一直很会读书,有正式工作和城里的女朋友,同乡看他的眼神总有些赤果果的羡慕,而正是这种眼神让孙明俊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人。他在学校里待的时间太久,到底不够世故圆滑。
他打电话的时候一开始说话还有些期期艾艾,电话那边似乎很噪杂,对方的声音也很大,“说啥子?听不清楚哟,你大点声。”
孙明俊不得不站在马路边上扯着嗓子用家乡话喊,“王大哥,我找你有点事。”他依旧穿着廉价的西装,衬衫领子因为拖着行李扯开了两颗扣子,完全不见了城里人的形象,只有眼镜的边缘微微闪着光,映着他的脸越发苍白透明。
王大哥叫王大贵,原先在一家钟表厂打工,后来自己出来开了个小作坊,找的也都是同乡的年轻小伙子给他干活。约好了去找他,孙明俊便又拖着行李箱在大太阳底下走。
阳光照在地面上白花花一片,刺的他看不清前路。他走的时候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好像自己的痕迹一点都没有留下。其实那间租来的公寓并不能称之为家,就算雷展鹏也没有经常住,何况与之根本没有关系的自己。孙明俊其实都明白,他只是不想承认,想哪怕只有一小段时间也好,能够生活在没有压力不需要面对现实的环境里。雷展鹏为他提供了想要的一切,虽然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切。
他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但是雷展鹏那里,是决不能再住下去了。
孙明俊知道自己心底已经过了线,但好歹现在还能把自己拉回来。那是不被祝福的、不正常的、不可以暴露在光天白日之下的感情。
他攥紧手,行李箱的拉杆硌的手心有点痛。这就对了,孙明俊想,疼痛有助于让人保持清醒,他必须清醒地继续以后的人生。
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以后,其实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
孙明俊所学的专业圈子很小,得罪了严微微的父亲基本上没有哪家公司会要他。他不止一次后悔为什么贪于小利去接私活,但业内接私活的人也不少,却没有一个像他这样被人设计被录下证据的。他也在后悔为什么会跟那个明显不好相与的人结怨,可是为了年轻时仅有那一点念想,他觉得自己做的并不过分。说到底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一起去了,孙明俊想,还有严微微,如果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自己还会同意跟严微微在一起吗?答案是无解。
他不爱她,但她的确会给他提供一条往上爬最容易的道路。
如果在那时候遇到雷展鹏。
孙明俊不敢想下去,他略略弓着腰继续往前走着,行李箱里只装着几件衣服其实并不重,却有如千钧似的压在他的心头。
王大贵的作坊开在城中村里,孙明俊转了几趟车找过去,站在巷子口等。远远的看见一个人向着他走过来,模样没怎么变,人好像胖了点肚子也挺起来了显出几分富态,“王大哥。”他走上前去。
王大贵热情地拍上他的肩膀,“明俊啊,找哥有啥子事情?”
原本难以启齿的话突然就变得没那么难了,孙明俊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开口说,“王大哥,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你能不能收留我住两天?我没地方住了。”
王大贵一口应下来,却瞪大眼睛一脸诧异地问,“这是咋回事?”若是城里人,或许怕他尴尬先不问那么多,但是在农村每家每户基本上是没有秘密的。
孙明俊暗自叹了口气,除了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他还真找不到人愿意收留他。他苦笑一声,说,“没工作了,老婆也跑了,不好再住在她的家里。”
“那不是你婆娘?就算人跑了,房子应该也有你的一半吧?”王大贵替他打抱不平,愤愤然说道。
孙明俊满心苦涩,又不得不强作淡定解释道,“其实我们还没有领证,那房子的产权是人家一个人的。”
“哦……”王大贵似懂非懂地沉吟了一下,突然又开口说,“城里的婆娘真不如乡下的好,跑就跑了吧。”
“……嗯。”孙明俊只能随口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