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秋对皇后躬身?礼,“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英宗贵妃派人过?来,想邀您过?锦绣殿?叙。”
“本宫不是已经叫人补足了锦绣殿的用冰吗,?切供给如旧,英宗贵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苏笙才注意大长秋的身后还跟着姑母身边的掌事宫人,她将手搭在?侧的玉枕上,侧身对那宫人道?,“玉椟,你们娘娘还想要什么就列?张单子出来,本宫会吩咐人安排了的。”
圣上已经准了她见姑母,然而?苏笙却迟迟没有决定要什么时?候召见她,两人现在的身份已然从?姑侄变成了妯娌,她见了姑母也?也?有些?尴尬。
玉椟自从?跟着英宗贵妃离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苏笙,她只匆匆望了?眼面前这个光华万千的女子,随后垂头跪在了地上:“回皇后娘娘的话,贵妃并不是想讨要什么,只是想见您?面。”
她的额头重重地触及略烫的地面,立刻有了红痕:“毕竟也?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贵妃生了?场病,十分思念家人,还请皇后娘娘稍加垂怜。”
苏笙之前没有听?人说起?英宗贵妃有恙,她俯看地上的玉椟,声音冷了下去?,“你们这些?身边的人都是做什么用的,英宗贵妃生病,不及早报到千秋殿来请太医,偏等这时?候才同本后来说?”
皇后依靠着玉枕的手微微收紧,玉椟要是没有骗她,那英宗贵妃总也?是有几日这样的症状了,姑母也?知道?千秋殿中的女子是她,却没有人来请她派遣太医,想来也?是这些?内侍拜高踩低,见英宗贵妃无非是?个无子的先帝宫妃,服侍起?来也?是疏懒懈怠。
玉椟摇了摇头:“自从?英宗贵妃重新回到锦绣殿,受了几日惊吓,后来得了皇后娘娘的照拂,撑不住便病倒了,这几日才好些?。娘娘这几日常常梦见澜娘子与……长乐郡主?,因此想请皇后说?说话。”
苏笙叹了?口气,她对锦绣殿旧日的时?光并没有什么怀念的想头,深宫终日无聊,去?见?见也?无妨。
“罢了,英宗嫔妃尚存于内宫的也?只她?个,本宫过?去?瞧瞧也?是常理。”苏笙吩咐鸾驾调转了方向,“去?锦绣殿。”
当日圣人将英宗贵妃送去?行宫休养,锦绣殿旧日的金银器物都被女官内侍清点之后收了回去?,她重新回宫后,苏笙吩咐人将锦绣殿的?切陈设都换了新的,正殿之外的两株洛阳红正是含苞待放。
原本圣上说名种放在荒废宫殿之中无人欣赏也?是可?惜,要将牡丹移到千秋殿来供她玩赏,但苏笙却嫌太过?麻烦,挪动得太频繁也?损伤花根,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英宗贵妃早得到了宫人的禀报,早早候在了锦绣殿的院中,她见皇后仪仗煊赫,苏笙被众多宫人簇拥而?来,不甚标准地福身问安,“皇后安。”
她自从?知道?了苏笙就是圣人册立的皇后,着实?是被吓了?场,她往日待苏笙并不算好,这个孩子暗里常常不肯听?她的话,表面和软得很,但默不作声,心里最?有自己的主?意,她稍不留神,这孩子竟与圣上有了首尾。
阿笙没有走那条苏家为她选定的路,过?得却更加好些?。英宗贵妃也?有些?感?慨,民间说的果然没错,鸡蛋不能放在同?个竹篮里,狡兔三窟才是正理,哥哥怕脚踏两只船最?后会什么也?捞不到,孤注?掷,将宝全押了太子,最?后却还得靠苏笙这个嫁给圣上的女儿来从?中斡旋。
苏笙受了她的礼尚且有些?不适应,她轻轻颔首,叫人扶起?了英宗贵妃,“我听?玉椟说起?你身子抱恙,便过?来瞧?瞧,不知贵妃近来好些?了没有,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圣人本就不喜欢我们这些?人多事,又?不是什么大病,无须太医再走?趟了。”
英宗贵妃虽然设想过?有?天会被侄女用皇后的口吻关?心客套,但现在这种情景她还是没有想过?的,她叫人给苏笙上了?杯茶汤,“锦绣殿不比千秋殿,皇后若是不嫌弃,在此处将就?些?。”
宋司簿却上前?步,将这杯茶推拒了,“皇后娘娘有孕,如今只饮白水与花茶,从?不喝这些?浓茶汤的。”
除了宫宴,苏笙从?来不在太极殿与千秋殿外面用入口的东西,英宗贵妃也?知道?宋氏是圣上派来守着苏笙的人,无论自己给苏笙上什么东西,皇后都不会入口,既然是圣上不许,她便也?就不再自取其辱,“是我疏忽了,既然皇后饮不得就算了。”
“我请皇后来是想问?问,您打算如何处置我与月莹。”
英宗贵妃病后的面容尚有些?憔悴,她入宫之后只做了几年的宠妃,然而?先帝死后,她先是被秦后囚禁,继而?又?是被卷入几次宫中叛乱,她就像昙花?现,才不过?三十岁的年纪,人却已经如半截枯木。
她平静地望着苏笙,她的低眉顺眼已经几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皇后的自矜与贵气,或许夫妻之间总会有些?相像,英宗贵妃竟然觉得苏笙如今神态间竟有几分像皇帝的样子,“皇后同原先大不?样了,我如今见你都有些?惶恐。”
“我从?来就不曾想过?要处置谁,太子自请辞位,这原是?桩皆大欢喜的事情。”
苏笙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将苏家原本的计划打得七零八落,而?在别人看来,圣上不惜与继子反目,做这?切便是为了这个最?新宠爱的苏皇后,“只要殿下安分,您仍然可?以留在太极宫颐养天年,而?良娣生育皇孙有功,将来随三郎?同就藩,这都是宫规定下来的事情,谈何处置?”
她做了上位者,如今也?开始用“安分”这样的话来告诫别人了,英宗贵妃早已被这枯燥乏味的日子折磨透了,她不可?自抑地抚上苏笙衣衫上的华章绣纹,宋司簿微微吃惊,刚要斥责英宗贵妃越矩,但苏笙另?只手却轻轻摆了?下,叫她不必打碎贵妃的梦境。
“阿笙,你的命当真是很好的,”皇后的禕衣是后宫中所有女子的向往,她轻轻触碰着苏笙常服衣袖上的花纹,像是梦呓?般,“我从?前费尽心思,吃了那么多的苦,你却这样轻易就得到了。”
苏笙苦笑了?声,她要是嫁给了太子,恐怕后院热闹之处不减秦后与姑母当年,然而?身为准太子妃,却被圣上钟意,在世俗眼中更不算什么好事情,可?是英宗贵妃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准太子妃被皇帝瞧上有什么不妥,她大概只是喜欢皇后这个位置,并不在乎皇帝是谁。
“我记得贵妃当选之年,圣上尚在黄州未归,您要是当年有红拂女巨眼识英雄的本事,或许这后位上今日坐着的就是您了。”苏笙从?她手中将衣袖抽出,“英宗在世的时?候?向待您也?是很好的,您在后宫?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宠不尽,还有什么好烦心的呢?”
英宗对苏氏也?算得上是很好了,不曾将传国的玉玺给自己的皇后,反而?留给了她保命。
“他待我哪里好了?”英宗贵妃嗤笑?声,“我连阿澜都舍出去?了,他居然还护着椒房殿那个女人。”
“你当时?还小,大概不知道?,秦氏当年把废帝养在膝下,他对阿澜很是喜欢……”英宗贵妃想起?当年的场景,仍然会有些?得意:“她费尽心机与我打擂台又?如何,最?后她的养子还不是拜倒在了我家女子的石榴裙下?”
苏笙对这些??无所知,她只知道?后妃身边的养女都是为皇帝预备的,苏澜那时?候年纪也?不算大,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长姐会同英宗的皇长子有什么渊源。
不过?苏家在培养妩媚女子的身上?直是肯下力气的,英宗喜欢贵妃,大皇子喜欢她的阿姊,似乎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后来陛下为了缓和我与秦氏之间的关?系,就想叫皇后儿娶贵妃女,秦氏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就趁着宫宴的时?候让身边的太监折辱了阿澜。”
当时?贵妃身边的宫人发现得太晚,等到苏贵妃借着更衣之故匆匆赶过?去?的时?候,苏澜衣衫被解的模样已经不可?能做皇子妃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花了很大的力气克制自己不立刻杀了那个丑陋的阉人,勉强着自己等那内侍要丢下假山后的女子悄悄溜走,才喊叫惊动了皇帝。
皇后宫中服侍的内侍没阉干净,不免叫人会联想到椒房殿?些?隐秘的传闻,这已经是皇宫中极大的丑事,这内侍又?逼得苏澜含恨自尽,天子震怒不已,但是英宗最?后却将这件事情忍了下来,秦后好端端地坐在她的后位上,甚至过?不了多久,帝后又?是?般相亲相爱。
从?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取秦氏而?代之了。
“阿姐投湖的事情,您曾经与我说过?,现在再提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些?陈年旧事已经过?去?,藏在心底的伤痕原本就是人不能触碰的东西,苏笙似乎有些?埋怨的伤感?:“阿澜姐姐的坟我清明的时?候叫人去?扫过?,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苔,坟茔都快平了。”
姑母这些?年大约早都忘记苏澜葬身何处了,从?来也?没叫人扫过?,现在再说起?旧人旧事难道?还想叫她将这份怜悯之心转嫁到月莹的身上吗?
英宗贵妃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突然抬头见了苏笙那?张与苏澜相似的面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她饮下?口茶定心,摇了摇头:“阿笙,我只是想叫你凡事做之前多思量几番,别为了?个男子做下叫自己后悔的事情。”
英宗后来也?是补偿了她的?些?的,她这个贵妃做的更风光了,然而?午夜梦回,英宗贵妃却总是难安,她对上这张与苏澜极为相似的脸,虽然知道?眼前的皇后并不晓得其中隐情,可?还是心有余悸,“阿笙,叫你姐姐丢了性命,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件事。”
其实?要是那时?候她早?刻叫停,苏澜哪怕做不成皇帝与皇子的嫔妃,还是能活下来的,只要自己强硬?些?,她也?不必配给这个侮辱了她的内侍做对食,将她遣回家中另许?个人家就是了,但是她无意间瞧见那根肮脏东西后,虽然有些?细小,却让她想到了许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