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他出生的地方,是一片极其美丽的绿森林,他看不清母亲的脸,却能感受到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他有一双黑色的像蝙蝠一样的翅膀,而周围的小朋友的翅膀却是彩色的,像蝴蝶。
他们叫他杂种,说他肮脏,嘲他丑陋,讽他恶浊。
后来才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脏污的属于人类的血。
那时他无法理解,隐掉翅膀后他们没有不一样,甚至他更为好看,能力也更强,可后来母亲父亲被万藤缠绕焚烧处刑时,他被施以无尽的封印和诅咒时,他突然明白,他和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所以,所以为什么,要对他好?
她应该怕他,厌恶他才对,像其他人一样。
少年突然抛来这个问题时安程仔细想了片刻,对人好需要理由吗?
她皱眉,对他,大概是愧疚有之,感激有之,一半一半吧。
这样想着,安程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就是忍不住想对你好。”
忍不住想对你好?
少年呵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安程耸了耸肩膀,神色无辜。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这样想的,你该不会以为我也像那小姑娘想利用你吧?”
想到这,安程正色,立刻伸手立誓,“放心好了,我保证绝对不会,你看,像我如今这般有钱,还这般好看,身份地位也不错,我真不图你的。”
她以为这话说了少年会释怀些进而变得开心一点,哪知他唇都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黑沉沉的眼底中怒气翻滚云涌,更生气了。
不知道少年为何突然暴走,安程愣了两秒追上:“诶诶,你等等我!”麻蛋,腿长了不起啊!
然而好不容易追上,一路少年也再没和安程说半句话,他黑着一张脸,步子迈得极快,看得安程胆战心惊。
不是受伤了吗?不怕疼的吗?
到达到群阳县时天色已然全暗,街上行人甚少,不少府门都紧闭着,只余石阶前的两座镇府石兽和顶上两盏红彤彤的大灯笼。
其实是不想回来的。
但想到一年后自己离开原主还要继续呆这里,安程眸子闪过一丝沉光,她抬头扫了眼季府这两个大字,嘲讽地弯了弯唇角。
少年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虽然眉宇中仍然是郁结的怒气,但此刻他什么也没说,只静默站着。
一路上少女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他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句“我真不图你的”。
呵,是啊,他一无所有,还背负了狠厉的诅咒,她图自己什么?要图也该图今天遇见的公子那样的吧?
阴影中,少年抄手立在一旁,好看的眉眼中晦暗难明。
安程手摁住红木漆门上的铜绿铁环,敲了敲,良久,里头门闩响动了声,探出一张脸,看清来人时脸上登时变得惊恐。
门先是啪地一下被阖上,过了两秒,又重新被拉开,一个瞧着有些熟悉的家仆张了张嘴,喊了句二小姐。
迎上来的小丫鬟显然还有些震惊,安程随口问了几句,才朝中堂走去。
数月不见,季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季松柏一心想着升迁,上周便跟着安阳郡赵大人去了江州,季大小姐和赵大人之子也定了亲事,估计不日后就会成亲。
到中堂时安程先入眼的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合家欢场面,暖黄烛灯下白秋爽眉眼少了些尖锐,正一边吹着热粥一边给身旁的小孩喂食,安程唇角微弯,上前敲了敲门框。
屋里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季祉禾刷地起身,直接扑到白秋爽怀里大声哭嚷,看到安程,白秋爽目光倏地从温柔变成狠厉,而一旁的季芷柔显然有些错愕,嘴微微张着,似没猜到安程还能再回来。
一句关切的话都无,安程微弯了唇角,朝堂中用膳的人略一颔首,扭头就走。
边走边看身边跟着的小丫鬟:“叫什么名字?”
“奴婢秋月。”
安程将身上的碎银拿出两粒,“帮我准备一些东西,送到我院子里去。”
似乎没想到安程出手这般阔绰,小丫鬟面上一喜,立刻就着手去办。
临走前,她又悻悻看了眼安程身边的少年,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啧,脸上疤可真吓人,二小姐怎会带这样的人回来。
破院原本就破,数月无人住,院中杂草丛生,在浓郁夜色笼罩下更像是掩于山林的鬼屋,环境算得上恶劣,看得青隐直皱眉。
他忍不住看了眼安程,却见少女静默站着,目光平静。
片刻后院落门口吱呀一声,方才叫秋月的小丫鬟提了东西,她身后还跟了两个看起来还挺聪明伶俐的丫头。
“二小姐,这是我找来帮忙的。”
“这是冬青,前个儿新来的小丫鬟,规矩不算懂,但做事儿是个利索的,这是春茶,二小姐您原先在时她就在院中帮衬。”
安程微点了头,吩咐道:“给你们半个时辰,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事情办完了有赏赐。”
“嬷嬷已经付过我们工钱了。”其中叫冬青的小丫鬟有些懵,安程多看了一眼,秋月立刻拉她一把,“二小姐都说了是赏赐!”
“对呀对呀!咱们赶紧去干活儿!”
春茶紧跟着附和,她方才还趴在被窝里,听说二小姐这次回来一出手就是一颗碎银,梦中惊坐起,好家伙,她们一个月工钱才三两银子,她到季家做活那么久何曾得过赏赐!
半个时辰后,看了眼擦得窗明几净的里屋,以及准备好的两大木桶温热的,水汽弥漫蒸腾的洗澡水,安程扯了扯了嘴角。
果然啊,有钱人的快乐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