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捂住了嘴,不敢大声哭出来:“许大夫,您行行好,救救我家夫人吧,二公子走了,夫人……夫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偌大的谢家就这样散了。”
许大夫想起昔年镇国公府的赫赫威名,心中也是恻然,但只是叹息:“我开几贴方子,你们好歹哄夫人喝下,把这口气吊着,看看能拖几日算几日吧。”
方嬷嬷强忍悲伤,点头应允。
许大夫开了药方,谢府的老管家谢全亲自过来送他出去。
但不一会儿,谢全又进来,满面惊疑之色,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贵族闺秀模样的姑娘和她的两个侍女。
那姑娘的容貌极美,身姿婀娜,宛如这夏日里白色的栀子花那般,气质娇柔又清雅。
谢全道:“这位是苏家的六姑娘,前来探望夫人。”
苏意卿对方嬷嬷微微颔首,神色恬淡:“烦请嬷嬷通报一声。”
方嬷嬷自然知道苏家的六姑娘是谁,闻言赶紧道:“原来是苏姑娘来了,我们真是太失礼了,竟然未能出门迎您,您快请进来。”
苏意卿跟着方嬷嬷进去。
方嬷嬷到了床边,俯下身,轻声对赫连氏道:“夫人、夫人,苏家的六姑娘来看您了。”
赫连氏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微微的光彩,她动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道:“嬷嬷,扶我起来。”
方嬷嬷见赫连氏终于开口说了话,心中大喜,和身边的侍女一起将赫连氏慢慢地扶了起来。
苏意卿款步走到近前,叫了一声:“谢夫人。”
赫连氏靠在方嬷嬷的身上,勉强坐着,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朝苏意卿招了招手:“好孩子,难为你还惦记着我,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赫连氏年轻时也是江东出了名的美人,但如今面容枯败、头发斑白,这短短的几日之内,她宛如寒冬的落叶一般,迅速地凋零下去。
苏意卿心中难受,望着赫连氏:“夫人您看过去瘦多了,这样可不好,您要好好保重身子,将来我嫁过来,还要仰仗您多照顾我呢。”
赫连氏不愿在苏意卿面前失态,用袖子掩住了脸,哽咽难当:“若真有那么一日该多好,可惜楚河这孩子没福气,他临走的时候还那么高兴,叫我好好替他准备着,等他回来,早点把你娶过门,没想到,我竟然看不这一天。”
苏意卿柔声道:“您怎么就看不到呢,原本定了婚期是明年九月,我看如今这般情形,也不用等那么久了,莫若就在这个月择个黄道吉日,把亲事给办了,母亲,您意下如何?”
赫连氏呆住了,放下袖子,看了看苏意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落下:“我当不起这声‘母亲’,好孩子,别说傻话,楚河不在了,你和我们谢家也再无瓜葛,这样也好,免得将来如我一般受苦。我领你的情,你不用牵挂我。”
苏意卿慢慢地跪倒在赫连氏的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赫连氏挣扎着想要去扶苏意卿,但身子太弱,连自己都坐不太稳,哪里能扶得动,急得直喘息。
苏意卿仰起脸望着赫连氏,她的神情认真而温柔:“我腆颜唤您一声‘母亲’,三媒六证皆全,我是谢家的人,纵然谢郎已去,我的心意依旧不改分毫,母亲,求你允我嫁入谢家。”
赫连氏大恸,心绪激荡之下,差点喘不过气来。
苏意卿跪行了两步,凑在赫连氏的膝前:“母亲您多保重,且放宽心,今后我会替谢郎好好孝顺您的。”
赫连氏哭着摇头:“那是万万不行的,楚河当初说得对,像你这样的好姑娘,就应该一生安乐无忧,你如花的年纪,今后有大好人生,我怎么能害你,楚河在天之灵有知,他也不会应允的。”
苏意卿的目光清澈,似乎有水要流出来,但终究未曾落下,她微微地笑着,声音柔软,而语气坚定如铁石:“母亲你想差了,世人皆不是我,怎知我心中忧喜,做谢郎的妻子,是我的心愿。我都已经想好了,将来,我在谢家的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来抚养,继承谢郎的香火,只要有我在一日,谢家就在,谢郎的魂魄归来就不会无处安身。”
赫连氏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苏意卿和方嬷嬷等大惊。
“夫人、夫人,来人啊,快把许大夫再叫回来。”
赫连氏抬手,止住了方嬷嬷。她的脸上泛起了一种异样的酡红色,仿佛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她颤抖着伸出手去。
苏意卿接住了赫连氏的手。
赫连氏紧紧地握住了她,那么用力,以至于骨节泛白。她是一个自私的母亲,苏意卿最后的话语终于击中了她脆弱的内心,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生出了某种虚幻的奢望。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我心中清清楚楚,没有半分疑虑。”
“你不会后悔吗?”
“日月昭昭、天地为鉴,我绝不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