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江林别居。
这是一个位于郊区的别墅群落,环境优美而清净,江月初有一系列电子密码,孟星舟开着车,长驱直入。
江月初故意没提前招呼,进门时,江慧心正在客厅修剪绿植,一见他,急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喜悦里带着局促,“你回来啦?你看我这……什么都没准备。”
她连忙吩咐在阳台浇花的保姆去洗水果,自己也亲自去倒水,匆忙中瞥了眼孟星舟,“这是朋友?”
江月初没答这话,沉着脸坐到沙发上,“公司说要开除我,所以我回来了。”
江慧心递水杯的手瞬间僵住,“开除你?你不是一直做得挺好的吗?”
江月初工作上的事很少跟她说,但她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儿子的电视剧和广告,也时不时被小保姆带去电影院看儿子主演的电影,更重要的是,儿子每个月都会给她极为丰厚的生活费,哪怕不了解那个圈子,也知道他前途无量,怎么突然就要被开除了?
“因为那个人,找我要钱,我没给,他就满世界说我不孝顺,不养他,现在大家觉得我人品有问题,不配当明星。”江月初打开微博,递给母亲。
经过一天两夜的发酵,话题早已火爆,广场也更加不堪入目,相比于那些恶毒不堪的人身攻击,“江月初滚出娱乐圈”都算是亲切的问候了。
江慧心只看了半分钟,就豁地站起来,刚才的小心翼翼顿时变成满脸的激动和愤怒,“我去你们单位,我跟你们领导解释!”
“跟领导解释没用的,我们演员靠观众吃饭,现在是观众让我滚。”
“那我……怎么跟这些观众解释?”
江月初静静看着她,“你要是替我解释,观众骂的就是他了,等于你直接跟他决裂,你想好了吗?”
江慧心沉默了许久,“我要怎么做?去找记者?”
江月初:“确定?”
江慧心点点头,江川怎么欺凌她都好说,但他不允许这个人渣毁了儿子的前途!
江月初表面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说不出的快.慰,他打开手机上的星光直播,教了母亲基本的使用办法后,把房间号挂上微博,自己带着孟星舟,上了顶层的花园,两人一人一个藤椅,半躺着聊天。
孟星舟刚刚一直默默看他表演,这会儿才夸了一句,“好演员就是好演员!”
江月初莞尔,忽然指了指东南方向,“过去一百里,就是海岸线,岸上有个小渔村,我在那里长大的。”
江川是镇上中学的副校长,江慧心是优秀教师,不算多富裕,但也是挺体面的职业,加上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让双江恋最初被人人艳羡。
可江月初出生没多久,这对让人艳羡的夫妻,就陷入无穷无尽的争吵。江慧心年轻时候脾气爽直,个性泼辣,江川沉默寡言,一旦争执,就直接动手。他一发飙,跟得了狂犬病一样,也不顾及儿子,江慧心每次看情况不对,都提前把儿子关到房间,以免他受伤。
关于五岁前,江月初印象最深的记忆,就是他被关在小房间里,外面兵荒马乱,他哭着敲门却怎么也敲不开。
后来他长大了一点,房间关不住他了,他会出去护着妈妈,帮妈妈打架,然而毕竟年龄太小,母子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成年男人,最后结果就是抱头痛哭。
十三岁那一年,他读中学,模范夫妻早变成了笑话。某天正上自习,隔壁班一个同学火急火燎地跑来,“江月初,你爸爸又在打你妈妈,你妈妈躺在地上不动了!”
他急忙跑去隔壁,江慧心倒在地上,额角流着鲜血,江川还在用脚踹她,他浑身血往头上冲,顺手拎起讲台旁的热水壶,砸到江川头上。壶里没水,但他用尽了全力,壶外壳和玻璃胆都碎了,江川红了眼,转身就要打他,幸好被赶去的校长拦住。
他陪江慧心去镇医院,江慧心眼镜被一巴掌打碎了,镜片划破皮肤,所以会流血,也有点轻微脑震荡。她忍着疼痛,安慰江月初,“不要怕,没事了,也不是很严重。”
那一天,他郑重地要求母亲离婚。然而,江慧心拒绝了,一贯泼辣的她,迟疑地说:“离婚还不被人笑死?不怕不怕,那王八蛋下次再敢动手,我就捅了他!”
然后,一次又一次,旧事重演。
江月初曾经报过警,可镇上派.出.所的人都和江川很熟,那时候大家对这种“家庭纠纷”毫不重视,每每都被敷衍了事。他也无数次劝母亲离婚,结局无一例外被拒绝。
他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强大,母亲没有安全感,才必须守着这样一个男人过日子。所以他选择了当演员,他想挣很多很多钱,让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后来,他果真一炮而红,第一部剧的片酬,就够在江城买一套两居室,他开心地想,可以把妈妈接来同住,让她和江川离婚,彻底断绝关系。
然而,江慧心又拒绝了,甚至反过来劝他,“唉,离什么婚啊,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打断骨头连着筋。小初,他好歹是你爸,都是一家人……”
江月初又生气又灰心又绝望,后来还劝过她两回,脾气上来了就骂她不长记性、不争气,江慧心也不反驳,就是哭。
江月初自己也气哭了,到头还是无计可施,只能给她在老家买了套别墅,雇了两个女保镖,保证她的人身安全,自己工作忙,很少回来,联系也不多,日常就是打钱、打钱、打钱。
结果,这笔钱也被盯上了。
江川以前主业当副校长,副业鼓捣民间借贷,从这里低息贷进来,去那里高息放出去,运气好能赚点差价,运气不好就替人背锅。他比江慧心工资高得多,本来足以支撑一个普通家庭丰裕生活,可他从没交过一分钱家用,还经常问江慧心要钱。
两人矛盾基本都是因此爆发,江慧心在孩子上学需要大笔开支时问江川要钱,吵架打架……江川手头紧需要周转,想掏江慧心那点微薄的存款,吵架打架……
前几年,中学因为生源少被取消,江川副业变长了主业,玩的越来越大,风险也越来越高,那只小指头就是还不上贷款被人剁的。得知江月初定期转给江慧心大笔生活费,便用各种办法来套,江慧心一边骂他,一边瞒着江月初偷偷给钱,这次是要的实在太多,她拿不出来,也不愿意打电话勒索儿子,所以他才偷抄了她记在台历后的地址,直接去找江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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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初一口气说完所有,孟星舟早把藤椅挪到他身边。在《天问》剧组时,他为了接坠楼的江月初,受了点伤,江月初利落地自制冰袋帮他敷伤,当时还奇怪,怎么熟得跟卖油翁似的?原来都是从亲妈身上练出来的。
这父母也太离谱了,跟江川相比,顾影山简直称得上父爱如山,江妈妈可怜是可怜,但也可恨,这是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吧?自己无底线向丈夫妥协,跟丈夫纠缠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头劝孩子,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孩子的感受?
孟星舟气得不行,想到江月初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又难受得不行,他挪得离江月初又近了一些,手指穿插在他柔软的头发里,来回摩挲着。
这安抚性的亲昵动作,让江月初舒服极了,于是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往他肩上一靠,笑道:“不用担心我,我很好,跟你说这些也不是倾诉,而是吐槽。这糟心日子,二十几年早习惯了,内心真是毫无波动。不,应该说很开心,我感谢江川给我惹这个麻烦,让我妈看清这个垃圾真的没法救了!”
江慧心以前劝他跟江川和解时,他是伤心的,觉得母亲心里只有那个人渣丈夫,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可今天的抉择,让他明白,她其实更爱他这个儿子。
那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契机,试着把她拉出来。
像孟星舟说的,他们有N种办法搞定这次风波,之所以让江慧心公开澄清,主要是想让她对江川拿出态度,如果能闹崩离婚,那最好不过,就算不能,也要让她站上擂台。
江月初拿过孟星舟的手机,刷了刷微博,直播还在继续,但风向已经变了,营销号有的灰溜溜删了之前的视频,有点担当的就转发致歉,“你们欠江月初一个道歉”飙上热搜,话题里都是直播相关的:
【一人血书,求国.家出台政策,以后想当父母必须经过上岗考试!】
【好不要脸啊啊啊!家暴男去死去死去死!!!】
【贱.人,你一个中学副校长,在哪个车间轧断的手指!!】
【呸呸呸,整天在外面胡搞,养孩子一分钱没出,还想要赡养费,给你一巴掌要不要!】
他锁屏手机,还给孟星舟时,就势牵住他的手,挠了挠他手心,“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一直想,我长大绝对不要变成他那样的人。等我娶了老婆,我一定把他捧在手心,没命地疼、没命地宠。”
孟星舟侧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低声笑道:“你也可以嫁个老公,让他把你捧在手心,没命地疼、没命地宠啊!”
江月初:“……”
“百分百被反调戏”技能重现江湖,他这地位,真就不可扭转了吗?
被探过那么多次路,江月初也认命了,他笑叹一声,“也对。别的不说,我挑男人的眼光,绝对比我妈强一亿倍。”
而后微微侧头,两人嘴唇就碰在一处,交换了一个绵长又甜蜜的吻。
再回到客厅时,直播已经结束,茶几上摆着江慧心展示给网友的各种证据:写着她名字的别墅房产证、前些年被丈夫打伤的病历等等,一见儿子,她就如释重负地笑了,“我跟大家说清楚了,没有人再骂你。”
“谢谢妈。”江月初收起自己的手机,“还有,你刚刚不是问他吗?介绍一下,我对象,名字叫孟星舟。”
孟星舟乖乖地打招呼,“阿姨,您好。”
江慧心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半天缓不过劲儿,喃喃道:“男孩子?”
江月初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啦。男女结婚不见得就幸福,男男也不见得就不幸福,我找他当然是因为他够好,因为我跟他在一起够开心啊。”
江慧心这才回过神,忙道:“哦哦,那就好。”
她虽然还是震惊,但小初见过大世面,比她懂得多,他做的决定,肯定比自己高明。她看着孟星舟,心里充满歉意,“我们这小地方的人,也不知道男孩子和男孩子处,该是什么礼数。我倒是提前买了一套纯金首饰和一对镯子,准备给儿媳妇的,可姑娘家的东西……你也戴不上,你喜欢什么,跟阿姨说,阿姨买好了给你送去?”
孟星舟摇摇头,扯了扯江月初袖口,“我最喜欢的小初,不都给我了吗?”
江慧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急匆匆跑去卧室,包了个红包给他,孟星舟也没拒绝,甜甜笑道:“谢谢妈!”转头便递给了江月初,“掌柜的,交公。”
江月初失笑,替他收了,又问母亲,“要不,年后你跟我去江城?”
江慧心一愣,又迟疑了一下,“我在这里住习惯了,和你雇的几个孩子也处得挺好……”
江月初打断道:“好,这事回头再说。”
江慧心顿了顿,像做保证似的说:“如果他再来,我会让人把他打出去的!”
江月初默默祈祷,希望她能够说到做到。
三人匆匆吃了顿便饭,江慧心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上车,临汽车开出停车场,江月初还能从后视镜看见她的身影,胸腔里顿时就有些酸楚。
开车的孟星舟,忙里偷闲地拍了拍他手背,“改天再劝劝她,她要是愿意去,可以和孟家老两口当邻居。你要是劝不动,我来试试。对了,人都是隔代亲,好多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做梦都想看孙子,要不咱领养个宝宝,把她忽悠去给咱看孩子?”
他这么东扯西扯,江月初又给逗乐了,慢慢来,她迈出了这一步,未来就一定是光明的。
孟星舟忽然想起了什么,生气道:“你这家伙坏透了,去孟家就记得买东西,说是礼数,老两口都夸你。来看丈母娘你就空手,我要买也不让我买,你是故意让我得不上印象分,是不是?”
江月初笑道:“乖啦,咱们为什么来?是因为公司要开除我,我气冲冲地讨说法,要是还记得带礼物,那明显不够气嘛,会露馅的。”
两人一路说笑回江城,负.面新闻解决了,心情也比去时好了不少,江月初担心江川报复母亲,又特意从当地安保公司请了四个女保镖守着。
江川人人喊打,也不敢再找媒体作妖,他回去找过江慧心,质问她为什么揭自己老底,江慧心也因为他暗算儿子而愤怒,两人爆发了有生以来最激烈的争吵,江川还想动手,被保镖们打了出去,他不甘心,又换各种虚拟电话骚扰江慧心。
江慧心一怒之下报了警,警.方最初以为是普通的夫妻纠纷,后来才发现,江川一直在搞非法借贷,甚至涉嫌金融诈骗,按刑法至少得判五年。
被丈夫家暴了二十几年从没维过权的江慧心,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把丈夫送进了局.子,她自己也终于迎来了解脱。
江月初从母亲的电话里得知这件事后,马上订了一套去澳洲的旅行机票,雇了贴身导游,让她出去散心。放下手机,想起他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说不出的唏嘘,也说不出的快意。
这事很快告一段落,没有对飞华奖评审产生任何影响。腊月二十六,正好是公历二月一日,江月初和孟星舟同趟航班,飞往帝都参加颁奖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