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他,男人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隔壁的房间里很快就响起了沉重的鼾声,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竭尽全力地喘息着,沉默一会儿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人是不会为自己毫不在意的人落泪的。
他抬头望向窗外,天空是雾般氤氲的粘稠夜色。在这死寂微凉的雨夜,没有月光,没有星辰。
只剩下一片雾气般浓稠的漆黑墨色,在逼仄的房间内缓慢游离,藤蔓般缠上他伤痕累累的背脊。
活在这世上,真的太辛苦了。
陆清竹阖上双眸,微凉的夜风里,只剩下他微弱的喘息,濒死般竭尽全力。
他不害怕死亡,他只是不甘心。
他不甘心那个曾经在他伤痕累累时伸出双手抓住他的人,这样惨烈地结束一生。
那样的人,和他不一样,应该要好好活着才对。
【林锦阳,人间很好,你应该比谁都活得更璀璨耀眼。】
【如果可以的话,我用我的命,换你活下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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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南方沿海的小城市,一到梅雨时节就下起淅沥雨水,整日整夜,绵延不停。
林锦阳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
梦里的他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人握着他的手跪在他身边,垂眸温柔地拭去他脸颊上的鲜血,然后轻轻地,向着他伸出双手。
在那一片晚霞极具侵略性的光亮里,那个少年像是在奋不顾身地焚毁什么般惨痛拥抱着他。那么亲昵决绝的姿态,仿佛他对于他而言,是重要到能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黄泉路上太孤单了,如果你不嫌弃,我陪你走一程好不好。”
那人温柔的眉眼在晚霞浸染下柔和得几近虚幻,苍白的嘴唇一遍遍嚅嗫着他的名字,殷红的眼泪顺着眼尾一滴滴落下。
他低下头,俯身靠近他鲜血淋漓的脸颊。细长白皙的手指摸索着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然后在晚霞余晖照射不到的地方,轻盈地落下一个亲吻。
像是落难的天使去亲吻魔鬼的尸骸,那人半身浸没在落日余晖下,白皙的双手却没入黑暗,低头去亲吻他冰冷的嘴唇。
“我爱你。”起誓般,柔软真挚的声音。
那份力道落入汩汩作痛的耳膜,振聋发聩。
林锦阳猛地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的瞬间所有光影悉数消散,无论是那个眉眼温柔的少年,还是灼亮如血的夕阳余晖,都被缓慢游离的深夜吞噬成不见五指的漆黑。
躺在床上回想起那个梦境,林锦阳哑然失笑,觉得大概是自己疯了才会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那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就连生他养他的母亲都恨不得他立刻去死。他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配被诅咒,就算变成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也绝对不会有人为他落一滴眼泪。
他不配被任何人爱。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有人像这样深沉且热烈地爱着他,爱到愿意为他去死。
林锦阳单手撑着额头,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给自己点了支烟。
袅袅烟雾从纤薄的唇间流溢而出,林锦阳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眼神阴冷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一定是疯了,竟然会在梦里渴望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深爱自己。
甚至还是个男人。
林锦阳哑然失笑,嘴角的笑意却慢慢没了温度。
窗外的天空还在淅沥坠落雨水,微微冰凉的雨滴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世界。
林锦阳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漆黑不见光亮的世界。
和帝都不同,这里的午夜没有繁华灯火,安静地像座死寂的坟墓。
无边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伫立在原地,烟草缱绻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蔓延,烟雾飘散,模糊视线。
明明只是个梦而已,可为什么,他的心口会这么疼。
像是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疼得他只想重回梦境,用这双手抱紧那个扑火飞蛾般脆弱决绝的人,用冰冷的嘴唇去亲吻那双眼睛里落下的血泪。
那样漂亮干净的眼睛,落下一滴眼泪都让他心痛不已。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对面居民楼的一户人家,距离不过两三米。
离开帝都之后他没有去那个男人给他准备的独栋别墅,而是在老城区随便找了间廉价的出租屋住了进去。
临走时那个人给他的钱他一分没动,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脆利落,那个人既然已经不认他这个儿子,他也没必要厚着脸皮接受他的恩惠。
林锦阳打开窗让屋子里的烟味随风散去,微微苦涩的烟草味在满溢着桂花香气的夜风中舒卷消散。
夜已经很深了,对面房间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他的房间没有开灯。对面的人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时间点还有人醒着,所以没有拉上窗帘。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手里的烟,袅袅青烟里,有一个人背对着他脱下了上衣,露出瘦削背脊上密密麻麻的淤青红肿。
早前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对面有打骂声,在这种三线城市鱼龙混杂的老城区,这种事并不少见,闹不出人命警察也没法管。
林锦阳向来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漠不关心,散了烟味就打算关窗。
一片静谧的夜色中细微的关窗声显得极为突兀,对面正在抹药的人闻声回头。
林锦阳关窗的手猛地顿住了。
夹在指间的烟猛地一颤,滚烫的余烬落在手背上,转瞬间便化成了绵软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