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的眼睛一直是虚无空洞的,叫人看不透情绪,全然不似现在这般冰冷锐利。
但只是眨眼一瞬,那股子浸润了血腥的冰冷不见了,依旧是眉目温和的模样。谢宝真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她没在意,只是蹙眉望着谢霁额上的红痕,‘呀’了声说:“你没事罢?疼吗?”
残阳如血,天色渐暗,已经有宫侍点燃了火把和灯笼。暖光下,谢霁抬手摸了摸额上,那手苍白干净,已经没了可怖的伤痕。
怔了会儿,他轻轻摇头。
“唉。”谢宝真叹道,“你除了点头就是摇头,被人欺负了也不吭……”而后才想起,谢霁是可怜的小哑巴,没法吭声。
心中一软,她改口道:“下次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打回去,有谢家给你撑腰呢!”
谢霁这会儿笑了,抬起右手,朝她屈了屈拇指。
谢宝真看不懂手语,刚要问,谢霁却已安静转身,钻入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第二日清晨,一轮红日懒洋洋爬上山头,伴随着雄浑的号角声,狩猎角逐正式开始。
谢宝真和谢霁跪在最前沿的家眷人群中,垂首等着新帝在长皇子和肱骨重臣们的陪伴下威仪走过。
新帝还很年轻,年近而立,器宇轩昂,众臣都说他是难得的贤君,比喜怒无常的先帝要更好相处些。
等到皇帝走到面前时,谢宝真便叠掌置于额前,顿首叩拜,不料皇帝忽的停了脚步,干净的皂靴竟停留在自己和谢霁面前。
绣着腾云金龙的龙袍下摆在眼前晃动,她甚至能感觉到天子的目光落下,不知在打量谁。
然而只是停顿片刻,那双龙靴便转了个方向,重新迈开了。谢宝真如释重负,快速直起身,侧首一看,只见身边的谢霁也缓缓抬起头来,喉结滑动,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突起。
他垂眼看着身下的沙尘,一滴汗顺着他的鼻尖滴入尘土,落地无声。
九哥看上去,好像比自己的反应还大?谢宝真想:也难怪,第一次面见天子的人,难免有不紧张的。
……
巳时,策马入林,狩猎开始,各家都卯足了劲儿,驯鹰的牵狗的,挽弓的骑马的,都打算在皇上面前讨个好彩头。
英国公府乃簪缨世家,谢宝真在父兄的教导下学过骑射,马背功夫算得上女中一流。她换了身枣红的束袖骑射服,镂金护腕,马尾高束,骑马沿着猎场边缘绕了一圈,没有找到谢霁。
奇怪,自从早上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又不会骑马,能跑到哪儿去呢?哥哥们和阿爹都入林狩猎了,她总得替他们看好这个病弱的九哥才是……
正想着,清脆的铃声作响,三四个女孩涉水策马而来,为首的那个故意冲向谢宝真,直将她的马儿吓得人立而起、嘶声长鸣才堪堪勒住回身。
谢宝真勒得掌心通红才堪堪稳住胯-下受惊的马儿,不由皱眉怒目道:“元娉娉,你作甚?”
“不作甚,和你打个招呼而已。”元娉娉冷笑,“你等着,今日猎场我定要赢你!”说罢一抽马鞭,领着数人踏水扬长而去。
谢宝真拍了拍身上飞溅的水珠,正要发火,却忽觉不对。
她吸了吸鼻子,而后‘咦’了声,望着元娉娉离去的方向心道:她还没开始狩猎呢,怎么飘过去一股子血腥味?
“宝真,来和我赛马!”远处小山坡上,一袭松花色袍子的七公主挥舞马鞭道。
算了,不管她。
谢宝真撇撇嘴,勒马回身,朝七公主奔去。
谁也没想到,谢宝真和七公主才赛了两轮,就见林中传来一阵骚乱,几名太医背着药箱来回匆忙,接着元娉娉满身是血的被羽林军抬了出来,凄厉的痛嚎声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怎么了这是?”七公主拦住一个宫女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方才临安郡主独自追着一只獐子入了深林,迷了路,口渴难耐,拔了水囊塞子就要饮水,谁知水囊里的清水不知被谁替换成了新鲜的雄鹿血,郡主当即被鹿血灌了满嘴满身,竟引来了一群野狼……”
说罢,宫女捧着水盆毛巾等物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