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安全后,他伸手将车上的谢宝真扶下来。
谢宝真裹着一?身珍珠白的斗篷下了?车,果?见一?艘不大的画舫破开冰雾朦胧的水面靠岸停歇,继而从甲板上放下一?块木板,跳下来一?位黑色武袍的年轻男子,朝谢宝真一?拱手道:“永乐郡主,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时!”
这年轻男子眯着一?双狐狸眼?,相?貌十分眼?熟。谢宝真回想了?片刻,而后恍然道:“船夫?”
这男子,不就是盂兰盆会那日,谢霁带她去河心游船时碰到?的那位船夫么?
“我叫关北,关山的关,北方的北。正是区区在下!”关北笑出一?口白牙,做了?个‘请’的手势。
“去罢。我在河边的茶楼等你。”谢临风朝妹妹微笑。
说起自家妹妹和谢霁指尖的那点事儿,当初谢临风是第?一?个反对的人,可如今见妹妹郁郁寡欢了?两个多月,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若谢霁久经尘霜得以?全身而退,仍然心系宝儿,便是成全了?他们又如何呢?
谢临风如此想着,目送妹妹上了?画舫,长长叹了?一?声。
河面寒鸟掠过,摇浆划破水波,画舫无声无息地朝河心驶去。
画舫中,谢霁正在努力地拼凑那只摔坏了?的泥人。
他将最后一?片碎块复原,泥人勉强恢复了?形态,只是身上数道裂痕,甚至连脸上带笑的眉眼?都龟裂得不像话,一?只手的手肘处还?缺了?个口……和以?前那般光鲜亮丽的颜色相?比,甚是凄惨狼狈。
还?未来得及瞧上一?眼?,船身微晃,好不容易拼凑全的‘泥人谢霁’又轰然坍塌,四分五裂。
这般残缺不全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他本人。
“公子,永乐郡主来了?。”关北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霁猝然回神,有些仓皇地将泥人碎片扫入盒中收拢,刚盖好木盒盖子,便见船帘被撩开,雪团子似的小少女披着一?身霜雪弯腰进来。
刹那间恍若隔世。
两人一?个坐在案几后,一?个站在船帘边,隔着一?丈远的距离静静对视,一?时间说不清谁的眼?里情绪翻涌,谁的面上又难掩激动。
九哥变了?好多。虽说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可眼?里的锋芒和浑然天?成的贵气,?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
谢宝真如此想道。
踟蹰良久,她垂首看着脚尖,一?如既往轻轻唤了?声:“九哥。”
谢霁幻想过无数次两人相?见的场景。当初毕竟是自己不辞而别,又数次冷落谢宝真的热忱求见,她大概是委屈的,伤心的,愤怒的……
唯独不该是这样令人心疼的乖巧甜软。
谢霁身形绷紧,将装着碎片的木盒搁置案几下,哑声开口道:“坐。”
他怎么……这般冷淡?
谢宝真心中闷了?一?瞬,很快调整好心情跪坐于谢霁对面,伸手抚平斗篷上的褶皱。
小炉上煮水正沸,咕噜咕噜的,是这船舱内唯一?的热闹。
“天?冷,可要杯梅子酒暖身?”谢霁问?。
谢宝真轻轻嗯了?声。
于是谢霁匆匆烫了?杯子,从炉上热水中拎出酒壶倒酒。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一?杯酒倒得生疏且不稳妥,好几次险些溅出杯外。
好不容易倒好,他将酒杯递过去,谢宝真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捧在一?起,瞬间勾起无限旖旎的回忆。
谢宝真愣了?愣神,谢霁?是先一?步松开,清了?清嗓子道:“趁热喝,驱寒。”
谢宝真失落地‘噢’了?声,唇瓣轻轻沾了?沾杯沿的酒水,抿了?两口,方道:“你知道的,九哥。只要你说两句贴心的话,便是再?大的风寒我也不怕。”
她这句话说得别有深意。
寂静了?片刻,谢霁暗中攥紧五指,方抬眼?道:“我约你前来,是想让你从今往后,离我……远一?些。”
谢宝真浑身一?颤,放下酒杯,睁着清澈的眼?看他,“这是何意?”
“我们现在在一?起,不合适。”谢霁的面色很冷淡,眸子又黑又沉,仿若云墨翻涌,短短几个字说得云淡风轻,?又用尽一?生力气。
“九哥,这样的话你不可以?对我说……”
“我是说真的,宝儿。你我如今身份悬殊,再?搅和在一?起,对彼此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是不是我爹和你说了?什么?”谢宝真眼?里有水光闪现。
谢霁调开了?视线,喉结极度吞咽,方道:“不是。离开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想,既然注定此时要分开,便不该离间她与?家人的关系。若要恨,恨他一?个人就可以?了?,将来……
将来,他用命来给?她赔罪。
“不要再?说下去了?。”
“宝儿,抱歉。”
“不可以?再?说下去了?!”谢宝真眼?圈儿泛起了?湿红,绞着斗篷的毛边,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谢府三?年你待我的点点滴滴,对我说过的每一?句情话,是否都是真的?”
她的眼?泪、她软糯的鼻音有多大的杀伤力,只有谢霁知道。
他几乎要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拥吻她、不露出心底的柔软。五指掐入掌心,他哑声道:“是。”
谢宝真颔首,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你爱我,是真的吗?”
谢霁不语。
“我给?你一?次说真话的机会,九哥。”谢宝真就这么用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深深地望着,“若是再?骗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都一?辈子不会原谅你了?!”
“我记得你第?一?次吻我时的杏花香,”她又问?了?一?遍,“你说爱我,是真的吗?”
硬撑的防线溃不成军,谢霁喉结动了?动,喑哑道:“是。”
恍若天?光乍泄,云开见日,谢宝真破涕为笑,屈膝爬上案几,一?把扑进谢霁的怀中。
谢霁匆忙接住少女温软的身子,微微睁大眼?睛,身形僵硬得像是一?块石。
他不明白自己如此自私无情,这般伤害她的心,为何她回报自己的不是谩骂和厌恶,而是如此温暖的一?个拥抱?
温暖到?,令人想要落下泪来。
“讨厌我?”少女环住他的脖颈,埋在他胸前闷闷问?。
谢霁双手僵在空中,似是想要搂她,?不敢。
他摇了?摇头。
“嫌弃我?”
谢霁亦是摇头,忍到?心尖生疼。
“懂了?。”谢宝真抬起头,眼?中带着湿意与?他对视,“那就是担心我,所以?恶语相?向,不愿连累我。”
谢霁陷入了?沉默。
片刻,他垂下眼?艰涩道:“宝儿,我要走?的是一?条荆棘丛生的路,不能有软肋。”
“我是九哥的软肋?”
“你是,我的命。”
剥离冷硬无情的面具,少年露出了?柔软的内心。谢宝真有种绝处逢生的释然,认真道:“管他刀山剑树还?是荆棘丛生,我要和你一?起走?!”
“不行。”谢霁想也不想地推开她。
谢宝真复又搂住他。
谢霁再?推,谢宝真就跟黏在他身上似的紧紧抱着,不肯离开他分毫。
谢霁皱起好看的眉毛,说:“你该回去了?……”
话还?未说完,被怀中的少女以?唇封缄。
唇上温热,又香又软,彼此的气息交缠,辗转厮磨间,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
这一?吻击碎了?所有的铠甲,谢霁再?也说不出一?句冰冷拒绝的话。
“几年?”谢宝真问?。
见谢霁恍惚沉默,谢宝真又问?了?一?遍,“你告诉我,等你几年?”
谢霁冷寂的眸子一?点点消融,化作温柔的水雾一?片。他抿紧唇,绷紧的下颌几番颤抖,终是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用尽毕生力气般搂着。
谢宝真被他禁锢在怀,有点疼,想要抬头,?被他一?把按在肩头不能动弹。
接着,有什么滚烫的水珠滴落在她颈项。只有一?颗,烫得她皮肤疼。
“两年。”
少年呼吸颤抖,在她耳畔嘶哑道,“等你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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