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最好的帮凶,夜空下肆意燃烧的焰火如?同洪水一般迅速蔓延,哪怕是?在宫城的高楼之上?,也能闻到?呛鼻的浓烟焦味。
谢霁的眼中映着赤红色的火光,面上?仿佛凝着万年不?化?的霜雪。
“怎么,还在犹豫吗?”仇剑的视线越过谢霁的肩落在宫墙之下,皇帝被内侍搀扶着下了楼,正往宫中方向匆匆而去?……
这是?刺杀的最后机会,羽林军一来,仇剑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冲不?破宫中防御。
他握紧了手中的弯刀,低喝道:“待我杀了元凌,你就是?皇上?!”
“你好像永远都不?会明白。”燥热的风吹来,谢霁的声音模糊难辨,“皇位非我所愿,我的心?中没有山河社稷,能装下的仅有一人而已。成就我的也并非是?仇恨,而是?……”
而是?温柔的爱意。
最后几个字碾碎在唇齿间,谢霁眸色一沉,拔刀猛地朝仇剑跃去?。
“好小子,出师了。”仇剑嗤笑?,黑瘦凌厉的脸上?说不?出是?欣慰还是?苍凉,“你竟是?用我教的招数,来杀我……”
尾音被刀剑的铮鸣掩盖,夜空被热浪扭曲,连风都仿佛被染成了红色。
兵刃相撞,火花四溅,仇剑虽然只剩一条手臂,依旧有着无与伦比的强悍,竟能在连杀十?数人后还能与谢霁打个平手。
谢霁旋身躲过他劈下的一刀,后退两步踩在屋脊上?站稳。展目望去?,永盛寺几乎烧塌了一半,火舌乘着东南风继续朝偏殿方向蔓延……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
想?到?此,谢霁足尖勾起瓦砾朝仇剑踢去?,趁着对方横刀格挡瓦砾的间隙飞身一跃,接连数刀直将仇剑逼得连连后退,再横腿一扫,仇剑失了平衡,仰面坠下宫城高楼!
半空中有数条粗绳横亘,挂着几百盏花灯,仇剑并未摔死,而是?弃了刀攀上?绳索借力?缓冲,继而滚落在受惊的乱民之中,被半路冲出的两个蒙面同伙搀扶走,消失在密集奔走的人流之中。
谢霁跃下城楼,将刀狠狠往地上?一插,刀尖入地三寸,哑声喝道:“禁军统帅何在!”
禁军统帅李昼一身金甲,按刀而来,抱拳道:“末将在!”
“刺客朝铜锣街方向逃了,即刻封锁城门!”冷冷说完这一句,谢霁顾不?得停留片刻,转而飞身下了宫城,从羽林军骑兵营中夺过一马,径直朝永盛寺方向奔去?。
永盛寺门前一派混乱,官府救火的水车一辆接着一辆驶来,却只是?杯水车薪,连僧人和民众都自?发加入了救火的队伍之中,提着木桶来来往往,救火声、哭喊声、大火烧塌房梁的哔剥声混在一起,嘈杂不?堪。
那滔天的焰火之中,隐约有高僧于莲台静坐,双手静谧合十?,口中喃喃诵经。哪怕焰火焚身,那经声依旧如?云中天籁稳稳传来,以身渡厄,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从容泰然。
混乱之中,隐约见?梅夫人被官府和女?眷们拦在寺门外。她发髻微乱,衣袍上?沾着水渍,已然没有了平日的冷郁沉静,红着眼哭喊道:“宝儿还在里面!你们让我进去?!”
“西朝!我的儿!”淮阴侯夫人更?是?歇斯底里,几度昏厥在地。
听到?那声‘宝儿还在里面’,谢霁心?中宛如?刀扎般疼痛,几欲喘不?过气来。
谢霁狠命勒住缰绳,顾不?得躁动的马匹停稳便翻身下来。脚步一个踉跄,他扶着寺门外的六齿石象稳了稳身形,深吸一口气,推开前来阻挡的官兵,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海之中。
火,到?处都是?刺目的红色,皮肤几乎被灼烫得龟裂开来。
谢宝真和元霈缩在墙角,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在耀武扬威的两名?刺客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倒在眼前,其脖子处还插着一把飞镖似的小刀,鲜血喷溅。
恰时傅西朝从昏迷中醒来,揉着僵疼的脖子坐起,睁眼便看见?两名?刺客的尸首躺在眼前,不?由骇得连连后退,眨眨眼,复又望着谢宝真和元霈颤巍巍道:“你们好……好厉害!”
说话间吸到?浓烟,他猛地呛咳起来。
见?傅西朝误会了,谢宝真解释道:“他们两个不?是?我杀的……”
“是?我们杀的。”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两人穿过火海滚入殿中,将身上?披着的湿衣裳解下抖去?火星。
谢宝真看清了他们的脸,不?由瞪大眼:“沈姐姐……关北?”
“还好关北留了个心?眼,算到?他们可能会对你动手,这才循着你的踪迹找来。”沈莘重新披好湿衣裳,走过来扶起谢宝真,叹道,“要是?再来晚一步,公子真的会杀了我的。”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关北蒙上?三角巾阻挡烟尘吸入,对沈莘使了个眼色,“这里快烧塌了,得赶紧带他们出去?……”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又一股热浪扑来,偏殿木质的大门尽数被火点燃,火舌朝着房梁屋顶迅速蔓延,满目都是?灼痛的红色。
元霈紧紧攥着念珠,声音发哽道:“门口全是?火,如?何出去??”
“别说话,霈霈。”谢宝真瞥见?佛像前那个插着莲花的大水缸,眸色一动,掏出手帕在水缸中浸湿,再打湿自?己的袖子,折回去?将湿帕子捂在元霈的口鼻上?,“捂紧些,低头。”
说罢,用湿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
傅西朝恍然,学着照做。
关北看了眼蹲在地上?捂着口鼻的三人,心?道:他与沈莘最多只能带两人走,必须要放弃一个……
傅西朝好像读懂了他的眼神,被烤得干裂的脸赤红无比,捂着鼻瓮声道:“少侠,你带姑娘们走罢,我……我没事的。”说罢,还傻傻一笑?。
“一起走。”谢宝真浑身干燥无比,连血液都快被大火烤干,哑着嗓子勉强道,“沈姐姐,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能行的!”
房梁彻底烧着了,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众人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正此时,一人冲破大火,逆光而来。
霎时,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谢宝真睁大眼睛,看到?谢霁挺拔的身形如?天神般降临面前,什么火光、浓烟的恐惧,都像是?噩梦将醒般飘散远去?。
沈莘像是?见?到?了救星,笑?道:“公子!”
“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关北的声线要凝重许多,咽了咽嗓子,方低声问?道,“您怎么来了。”
谢霁不?语,抿着唇快步冲来,以最快地速度解下身上?那件着了火的紫檀色外袍浸在水缸中。
热浪扭曲了视线,谢宝真的眼眶干涩发烫。她看到?谢霁将这件浸湿的宽大袍子展开,如?同张开最强劲有力?的羽翼,用湿衣服紧紧裹住谢宝真娇柔的身躯,自?己却整个儿暴露在烈焰之下。
傅西朝对祁王没有什么好印象,此时见?他不?顾一切地禁锢住谢宝真,不?由担忧,向前一步道:“殿下,你……”
“滚开!”谢霁嘶声低喝,眸色如?刀,冷得可怕。
傅西朝从未见?过如?此阴狠的目光,不?由一顿,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霁将谢宝真打横抱起。
谢霁应该是?一路从火势中冲进来的,不?要命了似的,束发散乱几缕,被火烧得焦黑蜷曲,嘴唇干裂,脸上?亦沾染了黑灰,就连那双抱起谢宝真的手上?也是?烫伤累累……可他却全然不?察,满心?满眼都是?怀中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