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凌晨格外漆黑,浓重的夜色向远处延伸着,仿佛没有边际,宫殿内的灯火在此时显得尤为微弱,似乎不经意间就要被吞没了,常贵守在崇德帝边上,仿若一座雕像,静立不动,一双眼睛垂下来,静默内敛,没有丝毫生机。
殿里很安静,云贵妃母子守在这里不肯离去,然后再多的想法都耐不住身体上的困乏,两人阂眼养着神,此时有一个小太监悄悄走到常贵身边说了什么,常贵就跟着那小太监去了,他转身的一瞬间,六皇子双眼张开,眼中精光四射,哪有一丝困意,他对站在墙角的另一个小太监使一个眼色,那人微微点头,便也出殿去了。
叫常贵出去的是傅修,他双手背后站在偏殿,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之后便转过身来,对着常贵微微一笑,缓着声音道:“我那六弟已经盯上了公公,公公应该知道吧?”
常贵自是知道,他能从一个小太监混到今天的地步,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刚刚他一出殿就知道背后有人跟着,但他也知道,四皇子会帮他清理掉的。
果不其然,傅修没有等常贵回应就接着说道:“尾巴已经没有了,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公公倒是可以跟我详细说说今天的事情,比如说父皇突然宣召柳首辅和季尚书所为何事,又或者”,傅修微微低头,嗓音清澈却带着压迫之感:“公公也可以给我说说父皇为何会突然昏倒。”
常贵就要张口,傅修却看他一眼,牵下嘴角说道:“公公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听的是真话。”
宫里的太监因为常年弯着腰,到后来这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常贵佝偻着身子,此时却抬起头,他看着傅修,很有几分平目而视的感觉:“我今天说的就是真话。”
“呵呵”,傅修笑着:“公公在御前待的时间长了,谨慎惯了,自是不喜欢多说什么,但是为将来计,我还是希望公公能好好想想,或许就遗漏了什么细节呢,公公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的侄子考虑考虑不是,他如今有妻有子的,平平安安地多好。”
常贵淡定甚至有些呆愣的脸上突然就惊愕起来,他看着傅修,眼中满是惊诧之色,嘴巴都不自觉的颤动起来,然而,他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肩膀下垂,像是被抽走了精神气一般,傅修在一旁看着,再接再厉道:“我自是知道公公你对父皇忠心至极,我也很是欣赏你这份忠君之心,若是将来公公不想待在宫里了,我倒是可以给公公安排一个养老所在,公公的安全,以及你家人的安全,我都可以保障。”
傅修的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常贵也没有再坚持的意义了,他先前向四皇子示好,也仅仅是态度恭谨一些,可如今是要将皇上的事情告诉四皇子,这是犯大忌讳的事,常贵本不想掺合皇子之间的斗争,可是如今没有办法了,他瞒的严严实实的事情都查出来了,他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常贵的声音很低:“皇上这两天的身子越发不好了,那天突然问奴才该立谁为储君,奴才自是不敢说,后来皇上就宣召了柳首辅和季尚书,在此期间,云贵妃来过一趟,因为是从后室进来的,很多人就不知道,云贵妃来之后奴才就出去了,只知道她待了不一会儿就离开了,等奴才再进去的时候皇上还好好的,是一刻钟之后才晕倒的,因为此事关系重大,奴才并不敢说。”
傅修望着窗外,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窗外的风呼呼挂着,夜色深重,让人心悸,傅修捻着手指问道:“云贵妃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常贵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喃喃道:“云贵妃身上的香味似乎重了些。”
傅修目光一凝,转身就要离去,却听到背后常贵急切问道:“奴才想知道殿下是如何查到我那侄子的。”
傅修只说了一句话:“沈清是我的人,他发现偷刘青山孩子的那个贼人死的太惨了些,顺着一查,就发现了一些东西。”
常贵闭上眼,原来如此,他小时候早早进了宫,老家只剩下一个弟弟,后来在他的帮助下,家人的生活越过越好,连侄子都考上进士了,只是他明白当官的总不好跟太监有所牵扯,而且他是御前大太监,若是有人拿家人威胁于他总是不好,所以他特地将此事隐瞒下来,平时与青山也不怎么联系,也幸好他进宫之后就改了名字,所以没有人知道,只是那次他听闻家中刚出生的孩子差点儿被人偷走,他惊怒交加,便用了些手段将那贼人杀了,没想到啊,就是因为这一次,这层关系就被人给查出来了。
常贵不知是在赞扬还是在嘲讽:“这位沈状元倒是观察入微,心细如发啊。”
“自然”,傅修弯唇一笑:“这是一员福将呢。”
……
崇德帝已经昏迷五天了,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皇宫乃至整个京城的气氛都越发紧张起来,长乐宫内,下人们都被打发了出去,云贵妃的心腹之人守在殿外,六皇子对云贵妃说:“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怕是老四就要有所察觉了,我们出其不意才有取胜的可能。”
“你确定吗?这一步迈出去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云贵妃细而长的眉毛深深蹙着,下面是一双略带犹疑的眼睛。
“我们早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今日一战还有一些胜算,否则,就只有等死了”,六皇子在说服云贵妃,也在说服他自己。
“好”,云贵妃长长的指甲插在手心,她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这天傍晚皇后和傅修正坐在一起说话,有小太监上前禀告:“启禀皇后娘娘,众位大臣聚在御书房偏殿,想要面见于您。”
皇后有些奇怪:“他们这时来找本宫干嘛?”
“走吧”,傅修搀住皇后的胳膊,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大概是老六的意思,今天的好戏要开始了。”
御书房的偏殿之内,皇后和傅修进去的时候,就发现站了满满一屋子的朝廷重臣,而云贵妃和六皇子站在最前侧,皇后肃声道:“不知诸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大家看一眼柳首辅,柳首辅上前一步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六皇子宣召我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