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没有爬不过的山,没有过不了的河。同样也没有迈不了的桥,即使如光脚踩在尖刀,淌着无影的血。
订婚典礼会场,布置得华丽典雅,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四壁挂着折成繁复花样的金红双色绸幔,四角伸出宽幅红绸,抽着皱褶坠着小弧度,收于大厅中央顶端,结出一朵硕大的花球,大厅顶端墙壁,挂着一个巨大的双喜字牌匾,那囍字是由密密的红色玫瑰花拼成的。
厅里四周摆着台面,中间留有舞池,硕大的厅内宾客云集。我穿着蓝家准备的礼服,一袭玫红色的西式亮缎长裙,繁复的荷叶边从领口,绕身盘旋至裙尾。长发盘梳起来,带着亦是蓝家准备的钻石首饰,光鲜华丽,好似橱窗里的木偶。我面上带着笑,可眼睛却是空洞的,面前的一切都似虚无,振中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神采飞扬地与我同迎着宾客。
晚宴开始,远山主持,黎先生致词,父亲感言,蓝鹏飞答谢,一个一个登台,仿佛天从人愿般,个个喜气洋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笑语喧阗,鼓乐声天,影影绰绰,光怪陆离,好似一个荒诞的梦。
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接着用力攥紧,把我从遁世中拉回。眼前的振中,黑色油光的短发,黑色西式礼服,黑色锃亮的皮鞋,配上白皙的面容,白色的衬衣,异样的贵气脱俗。两人视线相接,秀目轻漾如一池春水,细望进去幽深绵延。
宴席进程过半,我俩之间未曾说过一句话,生疏僵硬的,好似旧时从未谋面,强入洞房的夫妻。一想到夫妻二字,五味陈杂,以为擦身而过的,现牵在一起,而认定会厮守终生的,却远隔天涯。兜兜转转,忽地,换了人间……
难言的苦味窜上齿间,想起远山昨日说过的话,咬咬牙压下苦涩,回握住振中的手,投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振中痴然呆望。从未被振中这样瞧过,也不适应这样的眼神,因为……想到那双乌眸,心里剧烈地抽痛起来,忍了忍,扯扯他的手,小声嗔道:“人家都看着呢。”
振中回过神,轻声笑道:“我望洋兴叹,有碍着别人吗?”
话音刚落,引来一片笑声,父亲他们几个出现在我们面前。
远山拍拍振中的肩,谑道:“你这小子,把咱苏家的宝贝挖到手,真是碍眼得很。”
此话一出,马上引得父亲和黎先生点头附和。蓝鹏飞呵呵笑道:“挖到宝,也不知道收着点,实在碍眼得很。”
众人又哈哈附和。这男人与女人还是有截然的不同,女人的爱憎常常挂在眉梢眼角,男人却多半不爱显山露水,谈笑风生的,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夙敌对手。
黎太太和蓝太太携着手,接口笑道:“瞧这一帮子人,酸水冒的,快点收起来到是真。”
蓝太太瞧着振中,亦是笑得合不拢嘴,“我是巴不得能快点遂了振中的心。可这事也得听亲家们的意见。”
远山转向沉吟中的父亲,说道:“三叔,这订婚到底比不上结婚,就怕有些人不死心。依侄儿看,还是早点办了的好。”
振中用右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朝父亲鞠了个躬,恭敬说道:“岳父,振中恳请岳父首肯,能早日迎娶韵洋。振中决不会干涉影响韵洋的学业,也不会限制禁锢韵洋的自由,韵洋还是韵洋,只是多了一个,照顾她、爱护她、守着她的人。”
振中说完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面上淌下几道汗水,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父亲阔步上前,扶着振中的肩膀让他落座,颔首说道:“贤婿,岳父答应你就是,等你伤养好了,选个日子办了,大家都安心。”
父亲话一落地,蓝鹏飞笑呵呵拉着父亲和黎先生,去一边畅谈,招呼宾客;远山过来,和振中捶来打去道喜后,也随着去了;蓝太太和黎太太在一旁合计,选着黄道吉日。
振中扬脸脉脉望着我,问道:“韵洋,你不怪我逼着岳父,让你早点嫁过来吧?”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遁奔而去,可是双脚像是被钉子钉住,寸步难移,只因此时的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怔怔看着振中,一口气喘不上来,我眼前一黑,身体失去控制瘫倒下去。
大脑恢复了意识,可眼睛不愿睁开,耳畔传来父亲严肃的话语,“韵洋,人生之路,悲苦一生,幸福一生,皆在自己的心念间。你好好想清楚,为父去叫振中进来。”
我赶紧挣着爬起身,见自己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父亲站在跟前,一脸肃容望着我。我攥住父亲的衣摆,红起眼圈,语调溢满痛苦,“父亲,结婚的事,我实在接受不了啊!我心里的人,是梦泽哥,怎么和振中哥做夫妻?我做不到啊!”
父亲拉起我的手,放在掌心中拍拍,叹道:“韵洋,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嫁了也好,早点彻底做个了断。韵洋,人生就如那滚滚流水,现在发生的事情,你也许觉得如滔天巨浪,波澜汹涌。可你若抽身俯视生命的长河,会发现,或许这只是其中一小朵浪花。”
说罢,父亲放手离开。恍惚间,小唐背着振中进来,将他放到我面前的椅子上,退出门外。
四目相对,我无所适从低下头去。振中的声音依旧亲和,“韵洋,都怪我一时心急,忽略了你的感受。放心,我会等你,等你心甘情愿嫁给我。”
我的心里回荡起一阵苦笑,激扬起一片血花。知道里面下着血雨,却已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父亲说的对,既已选定了这条路,就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也必须走下去。
我鼓起残存的力气,一字一句说道:“振中哥,多一个人照顾我,爱护我,守着我,有何不好?”
振中过了半晌,握住我的手,温柔坚定说道:“韵洋,即使结了婚,我也会等你,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我轻嗯了一声,紧紧回扣住振中的手指,形同一个即将溺毙之人。
振中低声笑道:“韵洋,看来你的劲也缓过来了。外面还有一大屋子的客人,等着咱们切蛋糕呢,扶我一起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