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舟珩瞠愕不已,喉头忽而噎住,那七分笑意瞬时便僵在了脸上,四目伫望间,嘴中再也吐不出一个字,脸上泛起绯红颜色,耳腔内盈满了不知从何处来的阵阵嘶鸣之音。
“走罢,想必你是被人算计了。”李终南似乎不觉得如何,“绝艳先生不妨在门外等下我,今天难得好天气,我去将里屋的窗户开开透透气罢。”
晓舟珩木木地点了点头,径直向外走去。
在秋水阁外站定,在清风谡谡间,这才让晓舟珩勉强清醒一些。
见晓舟珩出了秋水阁,还将门闭上了,李终南轻笑一声,只觉得晓舟珩真是越看越中意得紧。不过他还是在即刻间便敛了笑靥,转身朝内室走去,方才与晓舟珩说话的空,就觉得这室内有人,以防万一,还是先支开晓舟珩自己去一探。
昨日晓舟珩负气跑了出去之后,李终南一路跟着,见到门口一名与尹主事谈论的可疑之人,又见皇甫褚进去之后,接着也随金陵三杰去了水烟湄。
待破晓时分几人散去,李终南去了一趟衙门,因而这厢也是才进门不久,晓舟珩便来了。
李终南一踏入屏风后,暗叫一声不好,是阵。李终南心下一哧,双目一沉,就说楼北吟方才为何无缘无故来自己房内。楼北吟,或是应该说顶着楼北吟姓名身份的杨诘,为了达到他那点目的,真是不择手段。
他天真地以为博得了几分信任,自己便会堕其术中,到头来还是楼北吟修行不够,这厢也真真是太沉不住气了些。李终南心忖:看来那个碧姗也是留不得了。
李终南正欲破阵,却觉胸口一阵空寂袭来,须臾间整个人便跪倒于地,冷汗顺着脸侧涔涔而下。这心悸来的可真是时候,李终南一边自嘲一边竭力压着自己胸口,一寸一寸向前挪去。
他还等着我,我必须要尽快了却这边。
……
醒来的尹旧楚发觉自己已经回了自家后院的房内,才起了身,头痛欲裂之际,就听见尹主事在门外道,“公子起了吗,有几样事需要公子定夺。”
“就来。”
尹旧楚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妥当后,来到前厅的议事处,尹主事呈来账目和几份礼单让尹旧楚过目。浏览着密密麻麻的条目,无非就是些玉簪金扇,彩缎衣衫罢了,对方是大户人家,婚事的排场自然要大,但尹旧楚着实无心筹备,看着就心头烦闷。
虽从未想过与晓舟珩去往他处或是高翔远引,但成亲一事,是自己从未想过的,可唯有与那未曾某面的女子的成亲,才能救尹氏。自晓舟珩赴京不久,尹旧楚就得知父亲不知如何得罪了穆王覃昭的党羽,自家平日也只是做些买卖,怎会与那些皇亲国戚惹上关系?再如何细问父亲便不愿多答,唯说了一条路:扬州一富商与穆王覃昭私交甚好,若是有一桩婚事,便能保全尹氏,再来那富商之女也钦慕尹旧楚才华,自然也是情愿的。
自己也就应下,只是没想过晓舟珩听闻此事竟连夜奔回金陵,就为问自己一句为何。
是啊,为何。
是啊,为何自己要成亲了。
世人皆道毫巅鸾飘尹旧楚尤擅丹青,却不知真正让自己引以为傲,甚至让自己心生畏惧的,则是强记之能——那人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与那人经历的是是非非无不一刻在自己为他筑好的小楼里,日复一日上演。
那是尹旧楚第一次见晓舟珩落泪,睡在乱葬岗与尸骨为伴时,他不曾哭过;上学时遭家邻里市侩欺辱打骂时,他不曾哭过;寒夜焚膏继晷落下脊部之病时,他亦不曾哭过。
却是听闻自己要结亲后,伫于自家门口,不断不断涌出泪来,声音断断续续,飘飘渺渺:“曾与君一约不负春盟,红朝翠暮,现在看来还是我刚愎自用,过于高看自己了。”
当时的尹旧楚多想告诉他,君心同我心,并非是妄念。
可是,尹旧楚没有。
尹主事见尹旧楚怔怔发愣,只当他昨夜酒劲未过,只好出言提醒:“公子,这件是昨日有人托您亲自寄送出去的,看上去确实是比较贵重之物,公子验一下,若是没甚么问题就麻烦公子了。”言罢尹主事,行了个礼,退出出去。
若是寄送之类,一般都是委托驿站,而经过书画行之手的,无非就是希望在寄送之前再细心验过,以免路途遥远,毁了真品。
尹旧楚点头,遂将那包裹打开来看。
一般来说这类都是尹主事在做,居然有人指名点姓要自己来验查,尹旧楚倒想看看是甚么贵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