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人高腿长身体壮,从暖色光亮的路灯底下走到能看清阴影里存在的巷子口，只需要五步。
尼娅僵着身体,思考了五个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我手里是什么？现在扔了手机还来得及吗？
高大的身影接近巷口阴影，被清甜柔软的女声喝止,“别过来！再过来我报警了！”
男人脚步一滞，拖着长长的影子停下。
史蒂夫缓缓抬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又后退一步站在暖色光亮里,看着阴影里模糊纤细的人影，皱眉询问，“女士？”
小巷里再阴暗也有看清的可能,她不能用变化太大的马甲，尼娅眨了下眼，抬手扯下眼上丝带顺便解开头发，声音里依然保持着柔弱女士半夜遇见陌生人的恰到好处的警惕,“你是谁？”
史蒂夫也很困惑,“我只是路过，刚巧我的手机响了，听起来是你打给我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美国大兵的警惕还是有的。
“我不知道你的号码。”女声立刻反驳,史蒂夫看见那身影往小巷里更退了几步，“我是打给我朋友的。”
“呃，或许你可以再尝试一下？”
阴影里的人抬手按了几下手机,被史蒂夫握在手里的小方块叮铃铃地再次响起,沉默在小巷内外蔓延开来。
“我很确定我没记错。”女声微有些尴尬,“你确定那是你的手机？”
“我很确定。”
“哦……”尼娅干巴巴地道,“那可能是误会。”
电话铃声响起又停止，两人之间陷入沉默的对峙。
尼娅等了好一会儿，“你不走吗？”
“……”史蒂夫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一点要从这里离开的意思，他把手机装进口袋，“夜晚独自呆在外面很危险，联系不到你朋友的话，需要为你打个车吗？”
“不用了，谢谢。”对大别墅先生的好人性格和固执深有了解，尼娅终于放弃了让他先退却的想法，她缓缓迈开步子，紧绷的声音放缓，“说实话，这也太巧了。”
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模糊身形渐渐从黑暗中分离。
小巷倾斜拉长的微弱光影中迈出黑色细高跟和纤长笔直的小腿，再接着是风衣腰带束起的纤细腰肢，柔顺的波浪黑发披散在肩头，她轻笑着拢了下被风吹动的发丝，微弯的黑眸子里落着璀璨的星，“我为这巧合向你道歉，先生。”
像一只从阴影里不急不缓飞出的黑色蝴蝶，史蒂夫下意识放轻声音，“是啊，太巧了。”他顿了下，“或许我们曾在哪里见过。”
红润柔软的唇弯弯抿起，年轻女性抬手掩唇忍俊不禁，“这种搭讪手法已经相当落后了。”
史蒂夫仔细地想了想，出色的记忆力让他很快找出了答案，那双笼了暖色光晕的蓝色眼睛认真地看向她，“是真的，几天前我们在一家便利店里见过。”
黑眸子里波光一怔，尼娅立刻想起前几天送被绑架的彼得他们回家之后，去便利店买水的那一次，脑海里的那双属于好心路人的蓝眼睛逐渐跟眼前的重合。
尼娅：……F**K。
早知道他见过达里娅，她就直接切别的马甲了。
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懊恼在年轻女性的脸上一闪而逝，随即是恍然，“你当时还帮助了我，看来我们很有缘，好心先生。”
史蒂夫笑了笑，“史蒂夫·罗杰斯，我就住在这附近。”
还需要姓氏？原本只准备报个名字的尼娅眨了眨眼，“瑞纳·潘尼沃斯，叫我瑞纳就好。”
——“瑞纳·潘尼沃斯”，另一个被塑造得相当完整的马甲，心理医生知性温柔，优雅如一只黑天鹅，但是现在尼娅并没有套马甲，所以这温柔得她自己来。
史蒂夫从善如流，“好的瑞纳，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布鲁克林的治安说实话，不太好。”他有几次夜跑的时候都听见枪声了。
“我原本来找一个朋友，不过既然他给了我错误的号码，看来我还得再费一番功夫了。”尼娅打量着运动状态下的漂亮叔叔，“这么晚了还出来跑步，睡不着吗？”
“只是一点睡眠障碍。”
作为梦境守护者，尼娅最没法忍受的就是有人睡眠不好，哪怕他是个成年人，刚好她现在的职业很适合给他排忧解难，“介意跟你身旁的心理医生倾诉一下吗？虽然是陌生人，但说不定会很可靠。”
尼娅示意街那头还亮着灯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顺便还可以买瓶水。”
将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握在手心，史蒂夫无意识地把它叠成方块，他抿起唇，“心理医生？你遇到过不想睡觉的事情吗？”
“很多。”两人在路灯下漫步，尼娅道，“如果是非生理性睡眠障碍，那么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不想面对睡醒后的明天，一是畏惧睡梦可能带来的无助和恐惧，通常过大的精神压力是罪魁祸首。你遇到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只要睡过去了，就会丢掉什么东西。”
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下又恢复正常，尼娅抬眸，对上那双蓝眼睛，他们刚好走到一盏路灯底下，这次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疲惫和红血丝。
梦里还漂漂亮亮，怎么醒了变成这样？
她眉头蹙起，“你多长时间没睡了？”
毛巾上被捏出几个深陷的指印，史蒂夫垂眸，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即浓且长的睫毛，和她专注的目光。
瑞纳真是个好人，史蒂夫想，“两天。”
面前女性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看起来有些生气，史蒂夫连忙补救，“我的体质很好，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有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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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以内的打盹并不能化解身体的疲惫，罗杰斯先生。”尼娅深吸口气，“而你甚至还用两天没有睡觉的身体在夜里跑步！看看你短袖上湿透的痕迹，你不怕心率过快猝死吗？你以为你有超人的体质？”
超人都不会半夜出来跑步！小超每天准时跑去跟大超聊天学技能蹭苹果派，除了加班，人家睡眠规律着呢！
而这个家伙刚从几十年沉睡里醒过来！还不如继续睡下去！
“……我今晚就会睡觉的。”
高大强壮的罗杰斯先生被忽然严肃的医生训得讷讷。还是豆芽菜的时候，身患多种疾病的史蒂夫就不得不经常跟医生打交道，就连研制血清使他变得强壮的厄金斯博士都穿着跟医生一样的白大褂，这让他对医生这样的专业人员本能地肃然起敬。
难道这就是医生的本能吗？
尼娅依然以“医生不赞同的眼神”盯着他，“罗杰斯先生，希望你爱护自己的身体，两天不睡你是去拯救世界了吗？”
拯救世界没有，史蒂夫眸色暗了暗，“跟你一样，我也在找一位朋友。”
尼娅抿唇，“你的朋友跟我的朋友一样，给了错误号码？”
“没有。”史蒂夫想了想，苦笑，“她很好，可是她忽然不告而别了。”连号码也没有。
“……哇哦，我们的朋友都挺糟糕的。”
尼娅忽然没了发脾气的心情。
浩瀚梦境，亿万星辰，只出了这一个大别墅，不是没理由的。长了腿跑路的大别墅也一样固执。
或许是因为同样混蛋的“朋友”，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尼娅问，“你一定要找到她吗？”
“对。”
“为什么这么坚持。”
英俊的金发男人轻笑，眸子里带了怀念。说起来有点可笑，他连尼娅长什么样、声音如何都不记得，但是，“我相信我们有很好的过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形容她，瑞纳，但是她肯定是一个非常棒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她就是很多人的超级英雄。两个人不可能在其中一方一厢情愿的情况下成为好友，所以我相信，她选择……抹除自己的存在，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尼娅垂眸，“听起来你对她不太了解，或许是她背叛了你呢。”
史蒂夫于是笑起来，“如果那个理由说得过去的话，我会尽力理解她，如果只是一时兴起的话……”
他顿住，斟酌词句，尼娅支起耳朵，“如何？”
“那就太不公平了，把所有情绪留给一个人，这是耍赖。”回想了下笔记本上的内容，史蒂夫又补充，“不过她做出这样的事好像也有可能。”
“她太任性了。”这简直跟布鲁斯·韦恩不负责任的样子一模一样，尼娅嘟囔，在史蒂夫听清之前问，“或许她不想你找到她，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呢？”
眉眼间浮上无奈，史蒂夫道，“Idothisforalongtime.”
哦……
尼娅用鞋跟踢起一块小石子，有点泄气，这个家伙怎么回事，放弃不行吗？
现在用“尼娅”身份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调查“尼娅”涉及的人太多，而“仅存在梦境世界的精神体尼娅”不能在现实中存在。
唉，等他睡了到他梦里做心理暗示吧。
亮着灯牌的便利店已经到了，尼娅买了几瓶牛奶塞给护送她的好心先生，“喝杯热牛奶睡个好觉再谈找人的事儿吧，再见，史蒂夫。”
出租车停在路边，心理医生上了车，离开。
史蒂夫抱着怀里的牛奶，站在路边吹了会儿风，转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