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王宫。
明戈早间议事毕便急匆匆赶回寝殿,一步不离地守在王榻旁边。榻上,云章维持着单角灰发、银眸白唇的噬兽人形,已昏迷了三个多月。他气息微弱,但始终平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时光从未流转。
唯一有变化的是小腹,三个多月里,他的小腹一点点隆起,如今已凸出得仿佛揣了个小灯笼——濒死之际,他将全部的生命力给了腹中的胎儿,是以如今他虽然沉睡,胎儿却健康地成长着。胎儿的形态也确定了,是一条裹在金光里的小小玄龙,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噬兽的影响,并没有壳。
明戈看?着想着,心痛得?仿佛要碎掉。
那一日,他自行兵解以求换取云章和孩子平安,可最终却输给了始终温和却无比坚强的云章,以及……与云章同族的那个家伙。
大战后,天崩地裂的尘埃裹挟着云章几近透明的身体,云章想以最后的力量令孩儿脱体而出,他随之兵解。绚丽的金光、耀眼的银光、微弱的青光,无数光芒激荡下,意识渐消之际,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全新的力量冲入体内,但根本来不及细察,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天后他醒了过来,在妖侍的惊喜呼唤中,风玹与幽冥赶来解释了一切——最后的时刻,青梧发动了重塑之力,给予了他和云章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而自己则因力量耗尽烟消云散了。
或许是知了错、回了头;或许是看到明戈与云章皆心甘情愿为对方牺牲而感?动;或许是在生命的尽头觉悟了往事难追,将一切都看开了。
他昏迷时,幽冥与风玹分别在妖界和魔界善后,他俩很能干,不过一日,许多事都得到了安排:战场派去群妖清理,其余地方因有结界保护,并未造成大的破坏,只需小修。
云团醒了,梧华在痛苦中竭力生下?了孩子,大伤元气又身负重伤,已被送回凤族关押。他的孩子是云团的堂弟,便交给云团带着。凤族悔愧不已,向妖王上书请罪,如今正张罗着选出新的凤君。明戈与云章也因阻止六界浩劫而威望大盛,云章更是凭着能够控制噬兽的力量令大伙儿敬服不已。
他不会暴走,他身上的每一分力量都灌注着属于自己的意志,因为他心中有爱。他爱着六界中的每一个生灵,爱着风玹、幽冥这些朋友,爱着相伴多年的云团,爱着腹中的小家伙,更加爱着明戈。
他始终温和、善良、聪慧、正直。他这样好,可为什么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却唯独他睡过去了呢?
妖医说,他之所以不能像明戈一样很快醒来,既是因为在与青梧的战斗中熬尽了一切,也是因为他执念于付出自己护住孩子,执念之深,甚至深于青梧的重塑之力。换言之,只有确定孩子平安,他才有可能苏醒。大概要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刻,可他不醒,如何生产又是个问题。
妖医絮絮叨叨,看?着明戈的脸色一层黑过一层,宽慰道:“帝尊放心,无论如何,王妃的性命绝对无碍。”
明戈心想不错,如今他们一家三口都还活着,不就已是最大的恩赐么?
“明公子,我来送药。”
“咚咚”闷响打断明戈的回忆,云团的声音自外响起。
“进来吧。”明戈随口应道。
门开,云团捧着托盘首先入内,脚步声未绝,幽冥跟着进来,身后还随着衣衫纨绔头发招摇的风玹。
“你们也来了?”明戈有些惊讶,站了起来。
“才看?到我啊。”风玹悠悠道,“我还以为我的气息一进妖界你就能察觉。”
明戈勉强笑了一下?,“方才在想事情,没注意。”
风玹顺势看向床上,明戈为云章失神,他自然懂,便以玩笑语气劝道:“堂堂妖王如此迟钝,小心下?回是哪个敌人。”
明戈无力多说什么,仍旧笑了一下?,幽冥立刻道:“妖界事务自是无须帝尊亲力亲为,否则要我等何用。何况近来帝尊将众妖安排得?妥妥当?当?,大伙儿心齐劲猛斗志昂扬,与从前截然不同,这都是帝尊的功劳。帝尊辛苦勤勉,偶尔休息也是应当?的。”
风玹故意道:“你呀,就是喜欢胳膊肘往外拐。”
幽冥瞥他一眼,抱臂道:“你才是外。”
“你……”风玹话到嘴边,觉得?在明戈面前秀恩爱不妥,便不再搭理幽冥,转而问明戈:“你媳妇近来如何?”
“如往常一样。孩子又长了一些,已会踢打,我隔着他的肚子?去摸,十分有力,不知他会不会疼。”明戈微笑着低声说,眼眶却有些红,他掩饰般地从云团手上接过药碗,云团自觉地去扶起云章。
明戈将力量注入汤勺,牵引着药汁自云章口中流入体内,用完药后,即便云章嘴角并没有留下?什么药渍,他也会细心地用手帕轻轻擦拭。然后,云团会同样小心翼翼地将云章上身放好,脖颈以软垫微微垫高——云章维持着噬兽人形,头顶单角收不回去,平躺颇有不便。这样斜靠于层层软垫上,想必他会舒服,而那顶着银白单角盖着一层薄被静静安睡的模样,亦十分漂亮,又十分可爱。
明戈将药碗放在一边,看?向风玹,风玹近来总往妖界跑,居了什么心他十分清楚,“云儿不知何时才能醒,你若想下聘,随时都可以,无需过分介怀。”
风玹微微一怔,幽冥登时脸红,扭头到一边,“帝尊,我……”
明戈抬手,“不必多言,我心中明白。我自然也想等云儿醒了,大伙儿热热闹闹地给你们办,但事情并非总能圆满,何必硬拖着你们。”
风玹双臂抱起,面色深沉,一时之间竟是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