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牢房之中,最里头的那间牢房之中,一位头发蓬乱,满身污秽已经连样貌都看不清楚的女人,神情麻木,抱膝靠墙而坐,正是柳姨娘。
她已经从前一日的疯癫中清醒过来,可疯癫之时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随着她的清醒而被她遗忘,她说的每一句话,她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清晰的被她记着,她想要忘记却是不能了。
“喂,说你呢。”狱卒拿着木棍狠狠敲了一下栏杆,发出巨大的响动,他已经很不耐烦了,可惜柳姨娘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一直待在原处。
狱卒不耐烦了,用铁勺舀了一份饭菜推进牢房之中,又狠狠地呸了一声,这才走开。
她的眼神之中满是绝望,怎么会,她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柳姨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恨不得此刻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你们听说了吗?将军病重,已经治不好了,唉,今日少将军已经吩咐人将他送回边城了。”
“幸好少将军已经长成,不然咱们边城军够呛,援军首领可是白老将军。”
“可不是呢,若是丢了兵权,不止以后镇守边城的将首又是谁了。”
“将军这些年,实则不错,唯一的错误,就是后院有那么个女人。”
狱卒们拘在一起,喝着茶闲聊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够传到柳姨娘的牢房中来。
柳姨娘猛地一抬头,将军,怎么会?她要出去,她要回到将军府,她要去守着她的男人。
别苑
阮梦芙在屋中,她此刻却没法去考虑要如何面对明日一早就到边城中的长公主,因为此刻,屋中坐了六七位少女,都抬着头盯着她瞧。
“你们为何看着我?”她不由得摸上了自己的脸,实在是眼光太过炽热,饶是她修得在外人跟前能够做到波澜不惊的功力,她也不自在。
“郡主,我娘说了,让我们几个今日开始陪郡主说说话。”柯盈盈有些别扭,可她的眼神之中再也没有从前那般讨厌阮梦芙的神情了,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儿崇敬。
阮梦芙不解,她原就不是喜欢人多热闹的,“这是为何?”
“我娘说郡主聪慧,书也念的极好,叫我能跟在郡主身边学习学习。”又有一个姑娘开了口,她就要文静些了,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可我爹却说,姑娘家不用念书,反正日后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在家中相夫教子,读书能有什么用。”那姑娘又开了口,显然是有些闷闷不乐,“可是那日我也在白云观外不远处,我听着郡主说的那番话,觉着十分有礼,我娘便说这是因为郡主念的书多的缘故。”
“可我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上两年便要嫁人了,我却除了自己的名字旁的字一概都不会写了。”姑娘说到此处低下了头。
听到夸她书念的好,阮梦芙不由得回想了片刻,她在上书房的日子,她一开始可不是什么好学生,傅先生那条戒尺简直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一般,毕竟她二哥顾承礼,那是个对自己读书要求极其严格之人,又有天分,傅先生的戒尺落不在他手心上,还有顾承礼那几位伴读,虽各有各的长处,可读书之上,皆是刻苦努力之人,特别是她同桌,那一手字是写的极好,也不知道他整日里哪儿有那般多的空闲时间能够练出这样的字来。
见她不说话了,方才开口的姑娘有些惴惴不安,“郡主,可是我说错了话?”
阮梦芙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并没有,只是我想起了学堂的日子,我书念的不算好,一开始我甚至都不喜欢上学堂,整日都要留堂背书抄书。”
“郡主已经很厉害了。”
她看着那位姑娘,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龙姑娘现在学着读书写字也不算晚,我娘说了,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并不急于一时,也并不能读了一两本便以为自己学有所成。书海浩瀚,人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读完。”
“郡主的母亲一定是位极其贤明豁达的女子。“姑娘姓龙,此刻对阮梦芙的母亲多了许多敬佩,”边城这儿虽然民风开明,可还没有开明到让女子也上学堂的呢。只是我娘这回,听见了郡主说的那番话,觉着读书还是有用的,至少不会轻易受人蒙骗。”
柯盈盈忍不住拉着龙姑娘的袖子,附在她耳旁轻声说道:“郡主的母亲是长公主,不可如此无礼。”
龙姑娘吓得赶紧住口。
阮梦芙听见她夸上了她母亲,心中万千感慨。说来,她竟然有点儿急切地想见她母亲了。
“龙姑娘若是想要识字,从今日起也不晚的。我这回来随身带着几本杂记,可以送于你。”
这几个姑娘相比于京中那些性情含蓄的姑娘,多了几分直爽,不过一会儿,她们又缠着阮梦芙讲些京中的趣事,倒也不怕她。
好不容易将这几位姑娘家送走,白芷给她倒了杯茶来,“郡主这下可多了好几位追随者。”
“你瞎说什么呀。”阮梦芙被她逗笑了,拿着一旁的抱枕抱在怀中,“只是她们提到我娘了,我真想快些见着我娘。”
“郡主先前不还是在害怕殿下来了罚你。”
阮梦芙头埋在抱枕上,“可我也想她了呀。”
外头有人走来,白芷出去一会儿,进来大喜道:“郡主,诚如你所说的,大牢今晚有动静了,柳姨娘吵着闹着要见阮将军了。”
阮梦芙一下便来了精神,府尹审了柳姨娘两日,无论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她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什么都问不出来,她便叫狱卒们放出了阮将军从前线回来之事,果然柳姨娘对此有了反应。
“还有你叫奴婢亲自送去给阮将军的信,奴婢也送去了。“白芷又说,她方才出去办了事,便是去了将军府送信。
“阮将军只说等长公主到了,这封信会亲自交还到长公主手上。”
阮梦芙正高兴事情有了进展,林女使走了进来,急切地唤了一声,“郡主。”
可是她话音刚落,门外头又有一行人走来,为首的妇人面色平淡,带着几分远道而来的疲惫。
“你们都退下。”妇人淡淡地开了口,众人皆是变了脸色,有些惶恐不安的看着她和阮梦芙。
林女使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来晚了,可郡主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旁人连个插手得余地都没有。她无法,只好应了一声是,带着屋中婢女退下。
阮梦芙见着妇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等人都走光了,她方才找回了自个儿的声音来,“娘。”
长公主也没看她,直接找了张椅子坐下,“跪下!”
阮梦芙哪儿敢不听,直接跪倒在地上,咚的一声直叫在门口听着声响的白芷吓了一跳。
“娘,我错了。这是我的悔过书。”阮梦芙颤颤的将自个儿怀中白日里所写的悔过书双手奉上。
长公主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盯着她,不过眨眼间眼眶却红了,“谁让你掺和大人的事的?”
“那封你从公主府里找出来的和离书呢?”长公主又问,声音带着几分难忍的怒气和不解,“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偷东西?”
阮梦芙死死地咬着下唇,过了一会儿,她面前的地砖上渐渐被泪珠打湿,“因为我不想看着娘一辈子都为了我而活得不开心。”
“你懂什么?”长公主狠狠摔碎了手边的茶杯,她从前从未这般失态,这回是气急了。
“女儿都明白,娘是为了我,娘怕同他和离了,阿芙便不会是娘的女儿了。”阮梦芙心口堵得慌,这些日子在边城,她一点儿都不开心,那座将军府,那位将军,她的血脉有一半来源自他的男人,他眼中并没有她这个女儿,她虽然并不在乎,可到底那点儿血脉传承会让她为此而心情低落。
她轻轻趴在长公主的膝盖上,长公主没有推开她,“娘,这世上我只有你,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女儿,和旁人都没有关系。”
“那个男人不值得你托付终生,当年的错误不能一错便是一辈子。明明是外祖父做错了事情,凭什么要拿您的一生来赔给他?”
“您这么多年为了女儿做的够多了,剩下的日子里,女儿只想和娘两个人过就好。”
“您要打要罚,女儿都随您,可这回之事,女儿没觉着自己做错了事。”
“女儿真的不是小孩子,女儿可以给娘做依靠了。”
阮梦芙从来没有现在这般倔着性子同她娘说过话,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她母亲因此而被她气出毛病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英雄?边城这么乱,为何不听话离开?”长公主忽然间俯下身搂住了她,悲从中来,“你可是为娘有多害怕,怕你被那群愚民所害,怕从此和你相隔阴阳。”
长公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起先只是低声啜泣,随后却是大哭了起来。
“这下好了,郡主应该是不会被罚了。”听见里头响动,白芷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