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围全是攒动的鲨鱼,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它们其一的盘中餐,悲乎哀哉。
倏尔,一跳鲸鲨翻转而起,冲着谢锦寻横冲直撞,谢锦寻堪堪避开,另一条鲸鲨再次冲来,咬住男人的衣袖,将其拖入海里。
砰。
激起千层浪。
水面一时间恢复平静。
夜笙歌啧啧两声,“可惜了。”
随即,自己也随着船只淹没海面。
锋芒狠厉的浪子,在收尾时黯淡失色,多么可笑又可恨啊。
——
水下,谢锦寻不占任何优势,憋气往上浮,奈何鲸鲨的体积太大,轻松阻挡了他的路线。
一条条鲸鲨环绕,进退不得。
直到鲸鲨群对他发起猛攻,谢锦寻握刀劈砍,由于浮力,手上动作不连贯。
鲸鲨撕咬他的四肢,并发出类似儿童玩闹的鼻音,他听得十分清楚,也感受到痛侧心扉。
脸部被尾鳍击中,火辣辣的疼,这一下,脸上至少要留到疤痕。
谢锦寻划动海水,试图逃离。
然而,一条鲸鲨突然张开大口,想要吞噬掉他。
避开,再避开,一次次导致体力在下降,体内缺氧,难受、窒息、眩晕,一重重感觉扑面而来,再刚强的人也会承受不住。
鲸鲨再次张口,在躲避不及的一刹那,一个肉团突然冲来,有力抱住他,快速游动,速度之快,不是常人所能达到。
谢锦寻知道,救他的人是孙晟,只有孙晟能在水里如此游刃有余。
“侯爷,坚持住!”孙晟护着他,不顾被鲨鱼撕咬,冲开团团包围,返回海面换气。
久违的氧气充斥胸膛,谢锦寻大口大口呼吸,窒息感渐渐褪去。
“小心!”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头鲸鲨捻上他们,开始追逐。
“娘的!”孙晟被咬了一口,忍痛拉过木船,把谢锦寻推上去,谢锦寻脸部受了严重的伤,意识有些游历,处于混沌中,甚至不知孙晟在保护着他。
海天一色间映出夕霞,红彤彤,美得耀目,美得震撼,美得悲凉。
谁能懂得“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意境?
谁能体会他们此刻的心境?
绝望吗?
心存侥幸吗?
都不是。
现实多么残酷啊。
孙晟游不动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岸边是游不到了,但必须将护侯爷安好……
孙晟咬牙推着船,他最贫困潦倒时,做过大夫,做过渔夫,也做过船员,水性虽然极好,奈何体力在一点点透支,加上被鲨鱼撕咬,已经难以自控。
大吼一声,“侯爷,老孙送你到这儿了!“
之后,掉转方向,引开鲨鱼。
——
日薄西山,暮霭笼罩。
木船飘飘荡荡,终于抵达前海湾了。
璀红的夕阳下,映照木船上血淋淋的晕迷男子。
很久很久之后,夜拉开序幕,谢锦寻悠悠转醒,浑身酸疼,摸摸脑门,滚烫,估计是发热了。
“孙晟?”谢锦寻费力坐起身,盱向身侧,心蓦地一紧。
“老孙!”
“老孙!”
唤人,却无回应。
谢锦寻有种强烈的预感,老孙回不来了。
以前,他总能看到老孙蹲在墙角,抽着旱烟,没心没肺的笑,这会儿,那人化为沧海一粟消失不见。
谢锦寻没哭,他不能哭,也不敢哭,因为一旦哭泣,这就成了现实。
多么残忍的现实。
多希望,这是一场发泄情绪的梦,梦醒来时,他们还在身边。
成片的红烧云笼罩天边,红澄澄的,映在男人苍白带伤的脸上,异常悲怆。
宫阙,寝宫。
“锦寻,锦寻……”莫离梦呓着,仿佛被鬼压床,怎么也醒不过来,“锦寻,锦……”
“公主快醒醒。”耳畔有人在喊她醒来。
梦里,沙浪翻搅,鸥鸟泣泪,梦里有一个男人倒在了海岸线,浑身是伤。
他是谁?
莫离不停念叨着。
“公主,快醒醒!”阿菀摇晃莫离。
“不要,不要走!”蓦地,莫离惊醒,目光闪烁慌张。
阿菀担忧道:“公主,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莫离怔愣问道:“海域情况如何了?”
“啊?””阿菀一脸懵,她哪里会知道。
莫离突然打起嗝,”阿菀扶起她,赶忙去倒水。
喝了水,莫离才缓释过来,靠在床围上摒除杂念。
是自己多虑了吧,莫离做着心理安慰。
……
海面归于平静,谢锦寻踉跄着往岸边走,抹了一下自己的侧脸,眼眸黯淡无光。
双腿机械地走着,告诉自己不能倒在这里,一旦昏倒,老孙的牺牲就付之东流了。
他要活下来,要为孙晟、齐婶好好活着。
要为父亲、倾儿坚强地活下去。
不能倒下,不能!
莫离还在等他,他还没迎娶她过门呢。
奈何,身体到达了极限,颀长的身躯摇摇晃晃,弯腰捡起一根浮木树杈,一瘸一拐走上岸,弓身维持体力,一点点挪动双脚。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中出现两个出家人,具体说,是一老一小两个羽士,他们是偶然路过么?
砰。
谢锦寻抗不过身体的疲惫,晕厥过去。
“师傅,那里有个人!”一名小道士眺望到沙滩上的男人,扯扯身侧的老道士。
老道士年纪大,反应好半饷,“哪儿呢?”
“在那边。”小道士扶着老道士往沙滩走去,“师傅快点!”
老道士身宽体胖,连喘带吁,“慢点,慢点。”
小道士嫌师傅慢,撇下他兀自跑到谢锦寻身边,谢锦寻趴伏在岸边,毫无反应。
“这位施主?”小道士蹲下身,犹豫一会儿,用手指头戳他的脸,指尖触碰到一抹温热液体,抬起一看,瞪圆了眼,“啊,师傅,他脸上有伤!”
伸手探他身体,“啊不对,师傅,他全身是伤!”
一惊一乍的小屁孩吵得老道士头大,老道士靠近谢锦寻,将他翻个身,见此情况,不住叹道:“罪孽啊。”
“师傅,他还有救吗?”
“待为师把个脉。”老道士盘腿坐下,曲起两指搭在对方手腕上,阖眼,把诊问脉。
小道士取出一方帕子,沾了海水,轻轻为谢锦寻擦拭脸上的血渍,动作小心翼翼。
过了很久很久,也没见师傅给出结论。
偏头看一眼师傅,发现师傅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小道士推推老道士,“师傅,快别睡了。”
老道士恍惚一下,悠悠醒来,伸个懒腰,“走,赶路。”
这是困断片儿了。
“师傅,咱们在救人呢。”
老道士斜睨一眼,方才恍悟,“对对,待为师给这位施主探个脉。”
两指一掐……
小道士无语,“搞错啦,是探脉,不是掐算。”
“哦哦,为师老糊涂了。”老道士探上谢锦寻的脉搏,稍许,啧啧两句,“此人骨骼惊奇,是练武的奇才啊。”
小道士羡慕不已,下意识反手摸摸背后的长剑。
老道士晃晃悠悠又开始探脉,捋须道:“伤成这样,换成旁人早撑不住了。”
“那咱们快送他去医馆就诊吧。”
“嗯嗯。”老道士抬高手,“扶为师一把。”
小道士起身拉了师傅一把,那么问题来了,老的老,小的小,谁来背起谢锦寻?
“师傅,我去镇上请人,你在此照顾他一会儿,切不可打盹了。”
“好,为师记下了。”老道士伸个懒腰,眨巴眨巴惺忪的睡眼。
小道士将信将疑,提步奔跑,飞毛腿一样,转瞬消失。
老道士脱下外褂,披在谢锦寻身上,盘膝打坐。
日沉西边,皎月盘空,伴随着阵阵铃铛声,一双黑履踏上了沙滩。
黑履的主人一步步逼近老道士和谢锦寻,她浑身浸透,黑衣束体,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下巴上的狐尾刺青邪魅张扬。
老道士打个呼噜,就差流鼻涕了。
女人弯腰俯瞰谢锦寻的面庞,随后撑圆虎口,掐向谢锦寻的脖子。
可手还没碰到男人,就被一只苍老的手拦住了,“这位女施主,好端端的,干嘛杀生啊?”
女人瞥眸,“老家伙,别多管闲事!”
老道士往谢锦寻身边靠了靠,用胖胖的身体护住他,“贫道怎可看着女施主行凶。”
女人凝视老道士的眼睛,老道士老脸一红,“贫道是出家人,清心寡欲惯了,还望女施主放过贫道吧。”
“不要脸的巅道士!”脑子有坑吧!
“女施主尽量留些口德。”
“让开,这个男人是我的。”
老道士双臂一环,把谢锦寻抱在怀里,“办不到。”
女人耐心耗尽,翻手打在老道士胸口,老道士闷哼一声,耷拉下头。
“不知好歹。”女人拎住他脖领,想把他扯开。
结果,老道士猛然抬头,一口血水喷在女人脸上,单手捂胸口,“咳咳咳,女施主出手真重啊。”
女人抹把脸,厌弃得很,走到岸边清洗。
老道士趁机背起谢锦寻,抬步要跑。
“哪里跑?!”女人折返回来,踢向老道士的腿弯。
老道士单腿着地,另一腿向后踹去,女人握住他脚踝,手腕一转意欲掰断。
老道士脚尖一勾,反绞女人手腕,女人不得不避开,两人拉开距离。
“你是什么人?”女人恶狠狠问。
“贫道道号巅青,来自衍国光海道观,此来隼国,专为道经交流。”
衍国,光海道观?
巅青道长?!
女人敛眸,“老家伙,骗谁呢!”
巅青道长是光海道观师叔辈道士,深居简出,世人鲜少见过他本尊。
老道士一手扶着谢锦寻,一手摸向衣襟,“贫道有通关文牒为证。”
摸来摸去,没摸到,摸出一堆馒头和包子。
难怪看上去大腹便便,还以为他是个灵活的胖子。
老道士挠头,嘬嘬腮帮,“通关文牒在小徒弟那里。”
“谁要看你的通关文牒!”
她是宁妙嘉,从牢狱逃出来,没想到能遇见谢锦寻,更没想到会平白出现一个多管闲事的老道士。
“不看啊?那贫道带徒儿走啦。”
“放下他。”宁妙嘉取下腰间佩剑。
她完全当老道士在吹牛。
见怎么也说不通,老道士垂下头,“女施主非要留人,就要问问贫道的光海剑了。”
光海剑是光海道观的镇殿之宝,乃上古旷世宝剑,宁妙嘉当然有所顾虑,不过,这老道士身上连把匕首都没有,何来宝剑?!
老道士反手一摸,尴尬了,光海剑呢?
“老家伙,耍宝耍够了吧。”宁妙嘉体力耗尽,万一官兵追来,无法招架,需要马上隐藏起来。
对谢锦寻可杀可不杀,但气他不念旧交,送她入狱。
念及此,宁妙嘉举起佩剑。
老道士不再耽搁,背着谢锦寻转身狂跑,谢锦寻被一颠一颠,吐血不止。
宁妙嘉勾唇,休想跑。
“狗屁道士,多管闲事,一起受死吧!”
然而——
趴伏在老道士背上的谢锦寻倏然睁开深眸,一掌打在她身上。
宁妙嘉向后仰去,摔坐在地,看着目光阴鸷的男人。
谢锦寻再次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老道士跑累了,停下来抹把额头。
宁妙嘉拔下发簪,靠近谢锦寻,当簪尖抵在谢锦寻眉心时,老道士迅速朝后退去,并踹了她一脚。
“女施主,贫道告辞。”说罢,提气快跑,几个穿梭,消失的无影无踪。
——
老道士落在几座房舍前,气喘吁吁,“施主啊,贫道尽力了,不行,得歇歇。”
谢锦寻没有半点反应。
半饷,老道士放出一记响箭,希望他叽叽喳喳的小弟子能寻来。
直到一更时分,小道士才寻到了老道士。
“师傅,你老怎么跑这么远,让徒儿一通好找哇。”
老道士左右寻摸,“大夫呢?”
“徒儿忘带银两了,没请来人。”
老道士拍拍脑门,“失算失算,那有没有买点干粮?”
“徒儿没银两,再说,咱不是有馒头包子么,凑合吃吧。”他在长身体,都没挑三拣四。
“被为师落在海边了,要不,你回去捡回来?”
“……徒儿走不动了。”小道士坐在地上,看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再耽搁下去恐怕不妥,咱们把他送去衙门认领吧。”
“不成,这位施主被人追杀,那个杀手要是帮凶,守在衙门外拦截咱们怎么办?”
小道士揉揉脑袋,“徒儿彷徨,空吟大师兄跟咱们走散,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度日?”
老道士唉一声,“你大师兄不是跟咱们走散了。”
“那是?”
“他一直想还俗,又不好意思跟掌门和为师说,便借着此次远游,默默离去。”
小道士懵逼,“他的通关文牒还在我手里呢。”
“他不打算回衍国了,算了,随他去吧。”
“那我们何时启程回衍国?”
老道士扶额,“至少要等这位施主醒来,这位施主有内力护体,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先化缘,再想辙了。”
“哦。”
老道士阖眸,“为师疲乏,需要小憩,化缘的事就劳烦你了。”
“师傅哪次化缘不疲乏?”
“为师老了嘛。”
小道士不忿,“师傅去。”
“你去。”
“师傅去。”
老道士啪叽倒在地上,低头打起呼噜。
小道士老气横秋叹口气,认命地掏出缘瓢,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午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