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被哽了一下,不明白他这一问从何而来,诚实地点了点头:“嗯。”这件事还有什么异议么,她纵然不再怕他,却也知道没有撒谎的必要。
王行云没料到她竟然应了下来,虽然直白得残忍,但自己心中听到这个答案竟然有些轻松。比起这样有话直说,他反而更怕她用一些堂皇词汇来搪塞他。可他还是佯怒问道:“一般不该顾左右而言他一番么?”
“大哥是真英雄,早就不在乎外貌了,我何必学那些虚伪之人呢?”她笑道,“何况,我倒觉得,这外貌于大哥而言是个好事,战场上威慑敌人就不说了,便是朝中,谁不想与大哥结盟呢?可是大概都被吓走了,省了多少麻烦。再者,远山兄的外貌是好,可那媒人日日快要踩破宋家的门槛!大哥这样,落得个清净,可以日日钻研兵法,在闹市中得一隅净土,不是难得得很?”
王行云唇边不自禁地扬起笑来:“原来你这马屁只是拍得更委婉些。”
苏茉急了:“这怎是马屁,是发自肺腑的!若我是女儿身,定然选大哥,不选宋副将……”话说完,她突然住了嘴,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说出这话来,究竟是说谎说顺溜了,还是真的有此一想,一下子心中惶然,脸也忽地烧了起来。
王行云没料自己玩笑的一句,竟引出她这样荒谬的话来,耳朵一烫,只当没听见,垂头饮酒。可是方才的不虞,却因为她的疯话,悄悄烟消云散。
“大哥,你家中可还有亲人?”她急急转移话题。
“都在天曌关,这次回来,只有妹妹与我同行,她没来过玉都,我带她见见。”
苏茉急于弥补方才的过错,脑子一热,说道:“我可以带她去……”话说完又恨不得掐死自己,你是初来乍到的“齐威公子”!是外男!竟然妄想拐带将军的妹妹!
好在一个小丫鬟走进来,终止了她说出更多愚蠢的话来:“将军,您要的烟火已经置好了,还请移步船外观看。”
“还有烟火?”苏茉奇道。
小丫鬟笑着回应道:“是王将军买的火树银花和银河,可都是稀罕烟火呢!”
王行云已经起身:“走罢,带你看个热闹。”
两人步出舫舱外,那岸上蹲着的龟公得了示意,吹着了火引子,依次将烟火点燃。
一瞬间,。。天地大亮,地上银蛇乱舞,天上银河倾泻,简直不似人间景象!周遭的花魁恩客纷纷凭栏而望,大声喝彩。
可在王行云眼中,这齐小公子的眼睛里装满了星光银河,竟比那烟火更让他错不开眼去。
烟火过后,众人鼓起掌来,王行云亦与苏茉回到舱内,她方才激动地大叫,嗓子都有些哑了,此时却依旧兴奋不已:“这烟火太壮观太好看了!相比之下,我平日看的烟火便差远了。”
王行云点头:“你今日吃了最好的菜肴,喝了最好的酒,也看过了最好的烟火,有最好的姑娘为你弹唱,烟花之地,顶天了不过如此,贤弟以后一人,还是不要来这种地方了,浪费银两,亦浪费光阴。”
苏茉一呆,他这是……在教育她?
她不服气道:“那么大哥也不应再来。”
王行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应道:“好。”
苏茉心想,他倒当真好脾气,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一时又异想天开,若他不是对齐威公子这么好,而是对苏茉这么好,她未必就觉得嫁给他是一件苦事。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驱散了去,对王行云道:“大哥家中之人,定然以大哥为傲吧!”她曾听玉都人传说,王行云出生时天降祥云,万兽来朝,甚至还有母狼做他的乳娘,光怪陆离得很。
王行云脸色微变,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出生时,因为貌丑,吓坏了父母产婆,被当做怪物,扔去山上喂狼了。”
苏茉夹着猪胸肉的筷子停在了嘴边,没料到自己随口的问话竟戳到他的痛处。
王行云轻轻叹了一口气:“当时吴伯是我家的管家,他心好,晚上偷偷上山想把我抱了回来,结果看到,一头母狼正在为我喂奶……那时正是春末,想来那母狼的崽子被庄上的人猎走了,它便将我当做了寄托。既然狼都没吃我,父母也就叫我同吴伯住在一起,给我一口饭吃。”他自嘲一笑,“后来年纪大了,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生得高大,索性参了军,那时不过是想着,死了便也算干净了,谁知,竟走到今天。”
他说起这些事时,平铺直叙,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沉静如水,波澜不生,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可在苏茉听来,心里却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她本以为像王行云这样少年时便万众瞩目的英豪,出生也应该和自己一般,被家人呵护在手心里,谁知那传奇的故事背后却有着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时竟然喉咙发堵,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才好。
王行云自饮了一杯酒,仿佛需要靠着那冰凉的液体压下心中的愤恨,他低声道:“你不必这样看我。我说这些,原不是为了要你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