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父亲的高压与控制,蒂莫西与凯文的母亲交流得很是愉快。他学习了缝补技艺的皮毛,付出被扎手指的代价,笨拙地为长裤打着补丁。
“瞧你这针线,缝得和一对猫耳朵似的……”乔安娜正调侃着孩子,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她打开木门,见到了一位穿着破旧皮甲的青年,递上一个纸包,腼腆地解释道:“盐场那儿有些不太平,伯里斯大哥已经赶去了,他让我将这个带给您,说今天的晚餐不用等他了。”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乔安娜返回内室,好奇地打开纸包。
“包着什么?是肉干吗?”蒂米扒着木桌踮着脚,好奇地问道。
“馋猫,是植物种子啦,嗯……看起来像是蔷薇花的种子。”
听着凯文妈妈同样唤自己为“馋猫”,人型黑龙倍感亲切,甚至忘了反驳。他舔||了舔唇,又问道:“爸爸打碎了盆栽,所以这是补偿吗?”
“嗯,应该是吧。”乔安娜笑着收起了这包种子,方才收拾一地狼藉时的晦暗心情,也因此而明亮了一些——虽说她的婚嫁与爱情无关,但和丈夫长期相处,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孩子诞生后,家庭的意味更为浓重,她对伯里斯的感情亦转化为亲情,少了爱情被过分渲染后的热情与浪漫,多了几分温馨质朴。
她动手做饭,很快便端上了一桌热食。
蒂莫西享用着凯文母子俩一脉相承的厨艺,吃得两颊鼓鼓,被调笑似松鼠。在这场代表着回忆的梦境中,乔安娜的身上不断闪现着与凯文的相似点,令人型黑龙深深地喜爱上这位兼顾理性与母性的女子,恨不得多撒撒娇,享受久违的母爱。
二人留出一份面包、浓汤与肉食,留给晚归的伯里斯填饱肚子。
蒂莫西享受着这温暖的人生,有那么一刻,他觉得沉浸在这般温情的梦中,也没什么不好的。有木屋与父母陪伴,这便是他理想的童年了!
他快乐地与乔安娜交流着,好奇地打探凯文童年的一切。直到月上中天,仓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跌跌撞撞地向木屋跑来。
乔安娜不安地打开木门,见到的正是下午来报信的青年。对方半身染血,不远处的战马歪斜地站立着,似是伤了腿。
“呼、呼……邻国的狗杂||种们夜袭,霸占了盐场,伯里斯大哥他……他……”
青年急促地喘息着,连正视乔安娜的勇气都没有。后者震惊又悲伤地看着他,显然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他回不来了……请节哀……”说完这句话,青年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将一件物品塞到乔安娜手中,旋即转身便跑,显然是愧对战友遗孀。
月光之下,乔安娜低下头,凝视着那个被砸扁了一侧的头盔,眨了眨眼。温热的泪水猝然滴落,淌过大片血迹,却无法化开早已干涸的暗红。
蒂莫西怔怔地看着她,又看向那个损毁严重的血色头盔,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整个人都战栗了——
下午还训着话的!
不过是半天不见……
凯文的父亲……就突兀地没了?
怎么会这样!
死亡太过沉重,它强势地打破了平静的生活,撕碎温馨的外衣,带来了厚重的阴霾。不知不觉间,眼前多彩的世界开始褪色,单调刻板的黑白延绵开去,渲染着陌生的死寂。
蒂莫西这才想起,他并非身处普通的梦境,而是在可怕的噩梦之中,体会着凯文心头的梦魇……他以为凯文不被父亲认可,便足够可怕,却没想到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猝不及防的噩耗近乎虚幻。
“爸爸他……真的……了吗?”蒂莫西在震惊后哽咽,他小声地问着,不敢说出代表死亡的词汇,仿佛这样便能保有一丝希望,即使是自欺欺人。
乔安娜被虚假的希望点亮,她翻过血迹斑斑的头盔,就着月光查看……在内部破损处见到些许白色的脑浆时,她才彻底死了心,踉跄着后退,被门槛绊得靠在了门框上,靠身后的支撑才勉强挺直了背脊。她看着孩子,清澈的蓝眸闪烁着悲伤的泪光,竟一时无法用生硬的借口予以安慰——这样鲜明的物证,不会是阴谋硬栽在一个无名小卒身上的。落败方的阵亡者按照惯例,应该已经被一把火烧了。
看着她的神情,蒂莫西瞬间明白,凯文是真的没爸爸了。
悲伤的情绪恍如巨浪拍岸,劈头盖脸地吞没了他,黑白的世界亦随之黯淡。他陷入孤寂凄惶的没顶之灾,不由得眼前一黑,在眩晕中意识恍惚,仿佛随时会脱离梦境,直接醒来。
不,不行,他不能走!
凯文的妈妈失去伴侣,他不能一走了之!他要陪着她,哪怕这只是一场梦,是既定的事实,他也不忍心抽身离开……
睡下去,就这样睡下去,回到噩梦之中,做力所能及之事……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自己正躺在简陋的单人床上,凯文的母亲则在忙忙碌碌地整理东西。扮作小凯文的蒂莫西坐起身,刚下床迈开腿,便双||腿一软,差点扑倒在地。
“你醒了?先喝点薄粥吧。”
乔安娜的眼眶泛红,伤感又疲惫,看起来一夜没睡好。蒂莫西明知这些只是凯文脑中的回忆,但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想为对方拭去泪花……唔,矮矮的,踮脚也够不到。
看着孩子那笨拙的模样,乔安娜破涕为笑,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梁,随后便端了一碗杂粮粥放桌上。蒂莫西刚喝两口,门就被再次敲响了。
乔安娜一怔,以为有丈夫遇害的后续消息,便小跑着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是丈夫的一位战友没错,但其神情并不伤感,反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自来熟地道:“嫂子,大哥已经去了,你也别太悲伤。虽然他照顾不了你了,但还有我嘛。”
轻浮的语调与不正经的态度令乔安娜蹙眉,她强硬地道:“我会照顾好我们母子俩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她便想关上门,对方却伸出脚,用皮靴卡住了木门,并流里流气地撑在门框上,得寸进尺道:“嫂子别害羞嘛,兄终弟及,子承父业,不都差不多嘛。大哥没了,小弟自然得好好照顾嫂子。”
对于加重音的“照顾”,乔安娜艴然不悦:“你可以去继承他的战袍,而不是来骚扰他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