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片森林已经被某只大馋猫荼毒过一遍了,野果不再充沛。凯文兜兜转转寻觅了半天,也只能勉强混个半饱。唯一的收获是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森林边缘,见到了远处山坡下零星的木屋与农田,组成了一个偏远的村庄。
他扶着树干,眺望远方,看着升起的袅袅炊烟,心中无限向往。
凯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踢开落叶,在草丛中搜索了一遍,很快便发现了几组脚印。他提起蒂米的赤足,与足迹作比对,果然吻合。
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推论——尽管这片林子已经被蒂米扫荡一空,但他始终不愿离去,就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村庄。即使相隔甚远,他也能见到定时升腾而起的袅袅炊烟,象征着人世的温馨与平凡的幸福。他看着农人早出晚归,对于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人类,有着深切的羡慕。
那是在极端孤独后,见到群居生物的向往。他恨不得投身其中,化为一个平凡的人类,充满好奇与新鲜感地和他们相处。
蒂米甚至可能偷偷地去过,毕竟他有寻常的人类形态……是了,这条不合身的破裤子,或许也是那时捡来的。他不觉得近乎“野生”的蒂米会有赤身露体的耻感,不然他也不会在与自己同卧时,依然选择裸|睡。所以穿上裤子代表着对人类着装的模仿,以及对文明的向往。
同理可知,以白兔抹嘴擦身就是模仿人类使用布巾,抓着狮子不放就是想找条厚实的被褥——作为不会手工制造的“野孩子”,他只能用拙劣的手法模仿人类的生活方式,宽慰自己那颗孤独的心。
想到被困于地下角斗场的“野兽乐园”中,用于猎奇展出的兽孩,凯文对蒂米的行为做出了合理推测。越是深想,他便越能体会出其中的辛酸,不看水面倒影他都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一定是委屈巴巴地红着眼的。
或许蒂米也有试着融入其中,但他没有资产与田地,也不会种地建屋,两手空空、语言不通,很难融洽生活。若是被村民们看到他利爪、长尾的特征,更是平地起波澜,恐怕会被视为变异魔兽穷追猛打。所以他只能退居森林之中,一边近距离感受人类文明,一边勉强填饱自己的大胃口。
恐怕到了冬季,万物枯竭之时,吃空了这片森林的蒂米就只能转移位置,远离这个村庄了。他目视前方,品味着心中的依依不舍之情……
他下意识地迈开大步,想“带着蒂米”去看看那个村庄。他甚至设想了自己凭着蒂米过硬的肉|身素质,搭建起一间木屋的可能。
在别人的梦中做这些事有意义吗?他不知道。他只是希望在蒂米下次入梦时,能够站在一间木屋前,看着开垦好的一小片田地与灶台上炖煮的土豆汤,由衷地露出笑容——给孤儿一个小小的家,这也曾是他的愿望。
就在他距离村庄数百步时,一阵风迎面刮来,裹挟着诱人的食物香气,从鼻腔渗入气管,令他彷如敞开了浑身毛孔般舒畅——好香啊!饿了!
“咕咕咕!”蒂米养的鸽子又叫了起来,作为大馋猫的本体再无犹豫,直接冲着香气源头飞奔而去。
凯文本以为这是村中诸人开饭时散发的食物香味,但他通过蒂米那灵敏的嗅觉,清晰地分辨出了烤鸡、熏鱼、红薯、水果等特殊的香气——务农的村民们能吃点黑面包、干酪与杂菜汤就不容易了,怎么会有那么丰富的食材?
当他在两棵弓腰的巨树下发现一大堆食物时,更是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打猎、捕鱼的权力属于领主,平民最多只能捕捉点野兔之类的动物,肉切块与血同放入锅中煮沸,加入洋葱末与骨头再煮,料理手法简单粗犷,根本不像眼前那堆食物这般精致。
白面包、奶酪、煮鸡蛋、黑布丁、香肠、风干肉、熏鱼、烧鸡、水果、葡萄酒等等,只差一张餐桌便能化身贵|族宴会桌,料多量足,能为主人带来慷慨富裕的评价……然而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野外?
“有人吗?”
“谁的食物?”
“喂??”
人型黑龙哑着嗓子喊了几声,强迫自己在腹鸣声中耐心地等待了片刻,见四周毫无回应,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这难道是一堆无主的食物?自己是不是可以开动了?
凯文感到这天真的想法时,几乎笑出声来,他不仅觉得荒唐,还感到了隐藏的危险,毕竟没人会将一堆贵重的食物弃于野外。但他依然控制不住地伸出了手,在嗷嗷待哺的食欲面前,他根本控制不住他自己啊!馋猫的本能太强大了!
他一把抓起熏鱼,嚼巴嚼巴就咽了,仿佛在与人抢食一般,生怕这些美食归属他人。他一口气吞了四个白煮蛋垫饥,鼓起的两颊与干涩的喉咙需要舒缓,便拿起木桶,“咕嘟咕嘟”地喝起了葡萄酒,仰首饮酒的姿态极为豪迈。
浓郁的肉桂香气蔓延,凯文说不准这酒有没有被加药,但他仰首时见到两棵弓腰的巨树时,确实感到了一丝不妥——拱门般的树形令树冠几乎连成一片,畸形的生长违反了自然规律。
可惜不等他细看,馋猫便弯腰找起了各种奶酪,与白面包一起大快朵颐。麦香与奶香在口中交融,他兴奋地拨拉着食物堆,却在发现几根萝卜时猛然跳起,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警惕地炸毛后退。
面对此等“陷阱”,凯文哭笑不得。他作为蒂米的梦境主体,感到了同伴对于胡萝卜的抵触之情,源于村民哄小孩时说兔子爱吃胡萝卜,某只大馋猫似乎不屑与食草动物为伍,便坚决不吃这橙红色的玩意儿,以此明志!
幼稚!
凯文|做出了评价,却依然不受控制地走向肉食,开启了新一轮的风卷残云。香肠、风干肉辅以水果,令大馋猫满意至极。他甚至能从丰富得近乎真实的口感,看出蒂米对这一餐的念念不忘,幸福得恨不得在绒绒的草坪上打滚。
当他看到饱满油亮的烤鸡作为重头戏摆在中间时,便知道蒂米一定抵御不了诱|惑,满脸期待地伸出爪子。
够不着,得移开酒桶,再走近两步……
“咔哒”,踩到踏板的感觉传来,坚硬冰凉的触感在右足底蔓延,令他心头一紧。
“咯啦啦”,某种机关被启动的声音响起,他的脚踝兀然被铁链勒紧。
“唰啦唰啦”,一左一右的两条锁链如蛇般在草丛中浮现,一路向树身上蔓延,不过是一个眨眼,拱门般向内弓腰的巨树就在外力作用下,猛然向两侧反弹。积蓄的劲力作用在目标身上,凯文瞬间就被铁链套着脚踝,倒提得飞上空中!
可怕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某只馋猫依然不忘拎起大烧鸡,誓要与其共存亡!
他真是败给这只大馋猫了!
他先是被巨力抛向天空,随后下坠到两根铁链绷紧的程度,又向上弹起些许,如此反复,直到树枝停止抖动,飞鸟惊逃。两侧的树叶被“唰唰”地抖落,如同一场青色的雨,宣告着尘埃落定。
被铁索缠上时,他便本能地在脚踝处覆盖了黑鳞,所以此时脚踝未被磨伤,唯有筋骨被拉扯得有些疼痛,谁叫他自重惊人。
凯文倒悬着看向脚踝,思索着如何逃脱铁链的束缚。在他看来,布下这般有针对性的陷阱,八成是为了捕获蒂米。既然如此,他就必须在对方出后招前尽快脱困,不然恐怕会面临更麻烦的困局。
他是这么想的,但他的双手不是这么做的!原本想要拉扯铁链的手,此时竟倒捧烧鸡往嘴里塞!从脖颈到胸骨,一切小骨头都被一口好牙磨碎成粉,伴随着鸡肉的细嫩鲜香,令馋猫爱不释手!
快放手!
不能放!
凯文的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念头在吵架,一个心急火燎,另一个还在执着于美食。
或许是被悬吊于空中的关系,当凯文注意到大地的震感时,不远处的草原已经扬起了尘头。他有过战乱经历,一眼便看出那是上千匹马踏出的扬尘,俨然是大军压境的模样。